我們幾個朋友，又約在一起去吃飯了。說是朋友，其實更多的則是鄰居。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而我們幾個就是業(yè)主群里認識的，因為都有著共同的愛好，所以經(jīng)常湊在一起聚個餐。

發(fā)起人是我們幾個里唯一的女生紅姐，說是女生可能不太準(zhǔn)確，就算是尊稱吧！紅姐比我還年長三歲，性格開朗，喜歡穿一件紅色風(fēng)衣，走起路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有個女兒，已經(jīng)離異了。她可是我們這群單身狗的女神，不過因為自卑，我還不敢表達出來什么。

剩下的都是男人。李大嘴，名字叫李義。五十多歲，因為嘴大，而得了這一綽號，正好和武林外傳里的角色重名了。這人極其好酒，每次喝多了，嘴上就沒個把門的，什么話都往外瞎嘞嘞。肚子很大，他常說這是將軍肚，可惜生在了現(xiàn)代，當(dāng)不了將軍了，要在古代妥妥的大將軍。有老婆也有孩子，令人羨慕的是，他家還是雙胞胎，兩個男孩子，長得一模一樣，都很帥氣。

瘦猴，人如其名，長得干瘦干瘦的，真名叫楊鐸，三十多歲。一天天的就喜歡穿個黑色的皮夾克，在紅姐面前耍帥，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只有那一件衣服。他的三套房子是他父母留給他的，一套我們小區(qū)的自己住，另外兩套學(xué)區(qū)房租出去了，沒有工作，經(jīng)濟來源就是那兩套房子的租金。跟我一樣，瘦猴也是個單身狗。

司機叫劉洋，是個五十多歲的光頭。他是光頭倒不是為了時髦，而是真心的禿頂。雖然是光頭，可是并不兇狠，而是個老好人。平日里就每天開著車到處拉客，所以我們也叫他司機。每天我們幾個去哪里，也是坐他的車去。司機也有個女兒，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了，他老婆腿腳不太好，每天待在家里，給司機做做飯，不太出門，我們也沒見過幾面。

“今兒咱們就吃個熱乎的。“紅姐拍著木桌招呼服務(wù)員時，我注意到她指甲油掉了塊小角。李大嘴早把醬香型白酒倒?jié)M三個分酒器，圓肚皮頂著桌沿直晃蕩：“聽說老張家的二小子要調(diào)到區(qū)里當(dāng)秘書？“

瘦猴把皮夾克領(lǐng)子豎得老高，故意把菜單往紅姐跟前推：“姐您點，您點的菜比米其林大廚還香。“他說話時脖子上的金鏈子叮當(dāng)響，我瞥見鏈子搭扣處纏著圈透明膠帶——上回喝醉摔斷的。

涼拌海蜇頭上桌時，司機劉洋從褲兜掏出個鐵飯盒，舀了半勺往飯盒里裝。見我們都瞅他，他憨笑著撓撓發(fā)亮的頭頂：“家里那口子就好這口脆生勁兒。“紅姐突然把轉(zhuǎn)盤停在我面前：“小陳嘗嘗這個芥末蝦球，特意給你點的。“她眼角細紋在熱氣里忽隱忽現(xiàn)，我筷子尖抖了下，蝦球滾進醋碟濺起星點油花。

李大嘴已經(jīng)喝到第三盅，開始拍著肚皮吹噓：“當(dāng)年我在鋼廠掄大錘那會兒...“話音被瘦猴的嗤笑截斷：“您那將軍肚是掄大錘掄出來的？我看是喝啤酒漲的！“紅姐抄起公筷給兩人碗里各夾了塊紅燒肉：“都給我把嘴堵上，嘗嘗人家大廚燒了三個鐘頭的看家菜。“

玻璃轉(zhuǎn)盤吱呀轉(zhuǎn)著，蒸魚頭的辣油在盤底凝成琥珀色的漩渦。劉洋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瞄了眼屏幕慌忙起身：“閨女說家里跳閘了...“紅姐往他飯盒里又塞了倆肉丸子：“路上慢著點開，到家用微信報個平安。“

我正要把沾滿醋汁的蝦球送進嘴里，紅姐新做的水晶甲忽然叩響我面前的骨碟。她身上飄來的茉莉花香水和后廚飄來的油煙味攪在一起，我手心的汗把竹筷浸得發(fā)亮。李大嘴不知什么時候摸到了柜臺邊，正舉著酒瓶跟穿旗袍的老板娘比劃：“這酒得溫到四十度，懂不懂？當(dāng)年我們鋼廠...“

“您可消停會兒吧！“瘦猴扯著破鑼嗓子喊，皮夾克袖口蹭上了辣椒油也渾然不覺。他摸出保時捷車鑰匙往桌上一拍，金鏈子隨著動作滑進襯衫領(lǐng)口，“紅姐，下回我?guī)闳|港那家私房菜，人家那紅酒鵝肝...“話音未落，服務(wù)員端著冒熱氣的砂鍋踉蹌而過，劉洋空著的座位被撞得吱呀搖晃。

紅姐掏出小鏡子補口紅，鮮亮的莓果色在頂燈下泛著水光。她突然轉(zhuǎn)頭問我：“小陳是不是又瘦了？“我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蝦球，芥末的沖勁直竄鼻腔。正要開口，李大嘴醉醺醺的巴掌拍在我后背上：“這小子天天對著電腦敲代碼，能胖才怪！要我說就該跟我學(xué)學(xué)...“

玻璃門突然被冷風(fēng)吹開，穿校服的雙胞胎少年探進頭來。李大嘴的醉眼瞬間清明，將軍肚卡在椅背間進退兩難。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喊爸，柜臺后的老板娘噗嗤笑出了聲。紅姐利落地打包好剩菜，往李大妻手里塞時低聲說了句什么，發(fā)梢的玫瑰金挑染掃過對方起球的羊絨衫袖口。

砂鍋里的菌菇湯咕嘟冒泡時，紅姐手機屏幕突然在我眼前亮起來。鎖屏壁紙上的小姑娘沖浪板還滴著水珠，來電顯示是幼兒園老師。“得接孩子去啦。“她裹上紅風(fēng)衣時帶起一陣香風(fēng)，袖口蹭到我手背的瞬間，我差點打翻盛滿魚刺的骨碟。

瘦猴的金鏈子不知何時滑到了后背，在皮夾克領(lǐng)口外晃悠得像條脫水的魚。他摸出個鱷魚皮錢包拍在賬單上：“這頓算我的！“李大嘴歪在仿明式圈椅里打呼嚕，兩個兒子正用濕巾給他擦脖子上的醬汁。老板娘拎著溫酒壺過來添茶，旗袍開衩處露出膝蓋上貼的暖寶寶。

我?guī)椭炎淼沟睦畲笞旒苓M出租車時，他口袋里滑出半包皺巴巴的紅雙喜。雙胞胎里高個的那個突然開口：“陳叔，我爸手機里有你的表情包。“另一個接茬：“你穿恐龍睡衣喝酸奶那張。“夜風(fēng)卷著梧桐葉鉆進我發(fā)燙的耳蝸，后視鏡里紅姐的紅色尾燈正拐過十字路口的斑馬線。

劉洋的微信提示音在凌晨兩點響起。群里跳出張照片：不銹鋼飯盒在微波爐轉(zhuǎn)盤上泛著冷光，海蜇頭擺成了心形，旁邊并排放著兩顆涼透的獅子頭。對話框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閃了許久，最終只發(fā)來個月亮的表情。我點開朋友圈，看見紅姐十分鐘前分享的鋼琴曲鏈接封面上，有截涂著水晶甲的手指正在翻樂譜。

回到家，我無力的癱倒在沙發(fā)上，眼睛看向了我妻子的遺照，她是三年前車禍去世的，可當(dāng)她的照片擺在客廳的茶幾上的時候，我就總覺得她還在我的身旁。我對著她的照片笑著說：“我知道，要少喝點，少喝點！”此時的我點了一支煙，當(dāng)她還在的時候，我是不敢在家里抽煙的，可如今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再在家里抽煙，也不會有人管我，我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快樂。眼睛隨著煙氣向上看去，那是掛在客廳的一幅字，是我妻子親手寫的，如今被裱好，放在玻璃罩里，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和氣生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