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憐兒的長指甲涂了丹蔻，戳得衛瀟瀟皮膚有點疼，若是平時，她早就把這只手打開了，但此刻身在敵營，衛瀟瀟覺得還是謹慎行事為妙，于是忍下一口氣，糊弄道：“小紅。”
“小紅。”宋憐兒滿意點頭，“打今天起，你就是這房里的一等大丫鬟。”
衛瀟瀟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得了這位蘇小姐的賞識，還被賞了升官發財的機會。
宋憐兒對衛瀟瀟的表情會錯了意，她挑起唇角，漫不經心地玩著手里的帕子：“不必謝我，以后只要機靈忠心，賞賜多著呢。”
一個湖藍色衫子的大丫鬟率先發難了，她冷笑一聲：“宋姑娘還沒過門，就想做我們屋里的主了？不愧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一點兒規矩不懂。”
宋憐兒火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大戶人家的狗罷了，還仗著門楣吠叫起來了。”
丫鬟們立刻全和宋憐兒吵了起來，她們人多勢眾，宋憐兒好漢難敵四手，一張嘴撕不過七八張嘴，最后索性捂著心口，嬌喘起來。
“越哥哥，我心口好疼……”
宋憐兒朝黎越的懷里倒去。
眼看著一出苦肉計就要成功上演，電光火石之間，黎越籠著袖子，眼疾手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應該倒進他懷里的宋憐兒直接摔到了地上，發出“咣當”一聲。
宋憐兒：？
宋憐兒摔懵了，良久才嚶嚶啜泣起來：“越哥哥，人家心口好疼。”
黎越深為理解地點點頭：“嗯，得看郎中。”
宋憐兒虛弱地伏在地上：“人家沒力氣爬起來，你快扶人家一下。”
黎越轉頭望向衛瀟瀟：“你離得近，應該你扶。”
衛瀟瀟：？
全屋子的丫鬟也傻了。
原本最憐香惜玉來者不拒的公子，為什么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
衛瀟瀟在心里感嘆，枉她還在為人設不要崩塌勞心勞力，黎越已經在勇敢做自己了。
宋憐兒沒等衛瀟瀟去扶，就自己坐了起來。
她望著黎越，汪著兩眼的淚，輕聲道：“越哥哥，你就這么不待見憐兒么？”
“你是不是其實……鐘情于別的女子？”
*
一片寂靜。
其實黎越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很少干損人不利己的事。
但此時此刻，在被滿屋子姨娘vs丫鬟的雞飛狗跳折磨了大半天之后，黎越腦子里那根理智的弦繃得太緊，終于斷了。
他向衛瀟瀟走去。
衛瀟瀟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向門外退去。
然而已經晚了。
黎越大步流星地來到衛瀟瀟身邊，牽起了她，沉默地看向了蘇憐兒。
衛瀟瀟人傻了。
她轉臉看向黎越，從黎越那張冰雕一樣精致的側臉上，看出了那句潛臺詞——
油鍋是她推他下去的。
所以他現在要她陪自己一起跳。
大家一起陷在這烏七八糟的宅斗里，誰也別想把自己摘干凈。
然而事實證明，黎越身為一個一直在寫推理小說的直男，對宅斗故事缺乏一些基本的常識。
蘇憐兒看看黎越又看看衛瀟瀟，眨巴眨巴眼睛，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指指衛瀟瀟涂得像鍋底一樣的臉：“越哥哥，你就愛跟憐兒開玩笑，這滿屋的丫鬟你寵愛哪一個我都信，但誰會信你看得上這么一個煤炭似的丫頭啊。”
蘇憐兒笑瞇瞇地走到黎越面前，用手指戳一戳黎越的胸口：“越哥哥真壞，就想看憐兒吃醋。”
“憐兒不和越哥哥多說啦，小廚房還煲著給越哥哥的湯呢，傍晚時分憐兒再過來給越哥哥送湯。”
蘇憐兒弱柳扶風似的走了，臨走還不忘把丫鬟們全都拉拉扯扯地推出了房門，不想讓這些俊俏姑娘們和黎越獨處一室。
但對于衛瀟瀟，蘇憐兒就跟沒看到似的，全然不在意地將她留在了屋里。
終于，吵鬧了大半天的房間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黎越和衛瀟瀟兩個人。
黎越面無表情地在桌前坐下，衛瀟瀟幸災樂禍地打量著他。
黎越臉色肅冷，他一身青緞錦袍，愈發襯得面孔像是質地上好的白玉。衛瀟瀟不得不承認，她這搭檔看著確實挺人模狗樣的，蘇憐兒費盡心思想要嫁給他，不單是想要上位，估計也的確有幾分喜歡他。
黎越拿起桌上的茶壺，將茶壺中的茶水倒進茶碗，再倒進茶壺。
衛瀟瀟知道，這是黎越的習慣，水流聲能促進他的思考。
“別思考了。”衛瀟瀟嘲諷地笑笑，“娶蘇憐兒挺好的。”
水流聲停了下來，黎越結束了思考。
他站起身來，從墻角的暗閣中取出了剩下半本《風息術》，遞到了衛瀟瀟的面前。
衛瀟瀟愣了愣，她本覺得自己還要費一番功夫的，沒想到黎越這么輕易就給了她。
她不敢置信地翻了翻書，確認這次黎越并沒有造假。
“這是誠意。”黎越說，“我們結盟吧。”
衛瀟瀟笑了。
“怎么，黎老師這心意轉換比翻書還快。”她扯扯嘴角，“我不想被你騙第二次了。”
衛瀟瀟轉身，作勢要向門外走。
黎越開了口。
“八月十五，宮宴。有黑衣刺客行刺太子，幸被錦瑟郡主的貼身婢女顧氏所救。”
衛瀟瀟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那是他們原劇本中，有關宮宴的描述。
黎越氣定神閑地笑了笑。
“你要這本《風息術》，無非是想在宮宴上替換顧霜染去救太子，這樣太子愛上的人，就會變成你。”
“你會和太子一起探案、一起經歷磨難和生死，最終取代顧霜染成為太子妃，最后再成為皇后。”
衛瀟瀟越聽心里越涼，她轉過頭來，直視著黎越，調動出了生平最無辜的演技：“什么意思？啊，你提醒我了，八月十五太子會邀請我去參加宮宴……”
“不用裝傻。”黎越打斷了衛瀟瀟，平靜地一刀封喉。
衛瀟瀟咬了咬牙。
黎越的腦子轉得實在是太快了。
他根據自己急著來丞相府取風息術，直接推理出了自己的目的。
有那么一瞬間，衛瀟瀟的確想，如果她和黎越能夠摒棄前嫌，真的結盟就好了。
有這樣一個頭腦利索的人成天算計自己，著實是太可怕了，但如果是隊友，大概會讓人很安心。
想來黎越和自己雖然一直劍拔弩張，但也的確沒什么深仇大恨……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
衛瀟瀟整頓了一下心神，繃起臉：“那又怎樣？我只不過是選了條最容易活下去的路而已。”
黎越：“那如果你取代了顧霜染，而我和丞相踏上了謀反失敗的老路，太子最終要斬我的時候，你會救我么？”
衛瀟瀟心里突突一跳。
黎越沒有給衛瀟瀟思考的機會，他淡漠地笑了笑：“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你和我一樣，都是在這個世界開了天眼的人。”他指指衛瀟瀟，“我不可能放任一個和我一樣了解劇情的人站到對面陣營去。”
“風息術可以給你，但宮宴，你不能去。”
衛瀟瀟眉毛一揚：“這可由不得你。”
黎越輕輕拿起折扇。
“丞相在明面上，是太子的啟蒙老師，而我與太子，更是自幼一起長大。”
“如果你執意去宮宴，我會告訴太子。”黎越眼皮冷冷一掀，“我和錦瑟郡主早已兩情相悅。”
“我們甚至還在長公主府的藏書閣偷過情。”
衛瀟瀟目瞪口呆。
黎越居然能用如此理智的語氣，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
她深吸幾口氣，勉強道：“看來黎老師已經想得非常周全了，那我問你——這次結盟，你想要我幫你做什么？”
“很簡單。”
折扇猛地一收，發出一聲脆響，遮住了黎越口中石破天驚的幾個字：“除掉丞相和長公主。”
衛瀟瀟一驚。
這種思路，她之前并未想過。
但這或許是當前最好的辦法。
如果長公主和丞相死了，那么一切作惡的源頭便被提前掐滅，她和黎越便也不會再受牽連。
但是……
衛瀟瀟沉聲道：“長公主疑心病極重，她這一輩子多次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所以即使寵愛錦瑟郡主，也并不全然相信她。”
“我要對她下手，難度極大。”
“你呢？上官公子和丞相的父子關系又怎么樣？”
黎越面沉如水：“難說。”
“丞相現在去了江南，在他離開前，我們相處了幾日。”
“他待我很和善，似乎在極力做一個慈父，但我能感受出他其實并不真的喜歡我。”
衛瀟瀟言簡意賅地總結：“演的。”
黎越點了點頭：“我沒有接近他的機會，能夠近他身的，只有蘇姨娘。”
“這么說的話……”衛瀟瀟摸摸下巴，“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娶蘇憐兒。”
“通過蘇憐兒來收買蘇姨娘，讓蘇姨娘在給丞相送的湯里下點毒藥什么的……”
黎越千年冰山似的臉不易察覺地抽搐了兩下，大概是想了一下和蘇憐兒的婚后生活，感到不寒而栗。
衛瀟瀟產生了一絲幸災樂禍：“為了活下去，你犧牲一點色相，也很值得……”
她話音還沒落，門突然被直接撞開了。
衛瀟瀟和黎越全都一驚，一起朝門口看去。
門口是個小丫鬟，她扶著門框，臉上泛著急速奔跑后的潮紅，大口喘著粗氣。
衛瀟瀟認了出來，這是負責服侍蘇憐兒的侍女。
“主子的房間怎能隨意闖入！”衛瀟瀟的呵斥聲說了一半，就驟然咽了回去。
因為她看到那張小丫鬟的臉抬起后，上面竟然布滿了驚恐的淚痕。
“不、不好了……”
小丫鬟顫抖道。
“蘇姑娘死了……”
一陣寒意驟然躥上了衛瀟瀟的脊背，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