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舅本來就排擠顧霜染,此刻絲毫沒有為這個屬下撐腰的意思,仍然挺著大肚子坐在原地,只是不咸不淡地開口說了聲:“大理寺乃是我朝機要之所,長公主可別肆意妄為。”
“吃里扒外的東西!”長公主一雙狹長的鳳眼死死盯住顧霜染,“是不是你嫉妒錦瑟,所以故意栽贓她!”
顧霜染一言不發,劉國舅站起來。
“哎哎哎,長公主這么說,本官可就不樂意了。”
“本官斷案清明,怎會允許別人胡亂栽贓呢?”
“這金印就是在錦瑟郡主房中找到的,證據確鑿。”
“而那蘇憐兒死狀奇異,是被一股巨力劈開的,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必然是閻羅宗的殺手所為。”
“長公主,若你執意包庇錦瑟郡主,本官就不得不懷疑……”劉國舅斜眼瞟著長公主,“錦瑟郡主實際上是受你指使了。”
長公主的眉心狠狠一動。
衛瀟瀟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更加確定,自己是死路一條了。
劉國舅這番推理,哪哪都是漏洞,簡直可以用狗屁不通來形容。
他把幾條線索強行擰在了一起,非要證明自己是殺死蘇憐兒的兇手。
他恨的不是自己……是長公主。
當年皇上剛剛即位,羽翼未豐時,曾經很是懼怕長公主。
而長公主討厭他娶的劉皇后,經常找各種法子刁難,劉皇后和劉國舅姐弟兩個,都在長公主手里吃了不少苦頭。
如今這報應報到了她衛瀟瀟身上。
當劉國舅拿出那枚金印的時候,衛瀟瀟就知道,她必須認下自己雇傭殺手殺蘇憐兒的事。
錦瑟郡主因妒殺人,這只是她的一己所為。
但如果是長公主指使錦瑟郡主聯系閻羅宗,意圖刺殺太子……長公主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哪個都別想活命了。
她認下殺蘇憐兒的罪,長公主尚且有可能去獄中撈她。
而如果她說出是長公主要殺太子,不但她要死,還會牽連無數無辜之人。
良久,衛瀟瀟咬緊了牙關,低聲道:“是我殺了蘇憐兒。”
話音未落,顧霜染便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衛瀟瀟。
劉國舅沉默片刻,笑了笑:“郡主是個痛快人,來吧,帶情夫進來。”
衛瀟瀟的心抖了一下。
黎越走了進來。
他穿著青色長袍,依然是如玉的面孔,依然是冷峻的眉眼,走進來時,只覺得暗室都被照亮。
“所以郡主買兇殺人之事,是否與情夫串通啊?”
劉國舅笑著拍拍肚子,他在等一出狗咬狗的好戲,以他的經驗,有情人在這種被拷打的時刻,往往勞燕分飛。
這正合了他的心意,畢竟上官丞相和他也是死對頭,如果能同時讓長公主府和丞相府元氣大傷,他恐怕做夢都會爽快地笑醒。
衛瀟瀟望著黎越。
黎越也回望著衛瀟瀟。
在過去的漫長時間里,他們都在爭吵、內斗、互相算計,誰也見不得誰好。
此刻,只要衛瀟瀟一句話,她就可以拉黎越下水。
衛瀟瀟深吸了一口氣。
她輕聲卻又堅定地說:“一切與上官公子無關。”
黎越望向衛瀟瀟。
他如冰封般的眼瞳里,第一次泛起了震驚。
*
這里是大理寺的臨時監押地,一個狹小的牢房,四面都是石壁,因為潮濕的緣故,每面石壁上都結著濕噠噠的青苔。
衛瀟瀟蜷縮在地上的草堆里,一方很小的窗戶將月光滲透進來,照在她皸裂的嘴唇上。
一般情況下,犯人要飯要水,都是被允許的。
但劉國舅早年還沒得勢時,在宮中被正處于鼎盛時期的長公主打過耳光罰過跪,如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很樂意多給衛瀟瀟一些零零碎碎的折磨受。
他特意吩咐了獄卒,飯、水、藥一概不給。
衛瀟瀟心里大致能猜到為什么,錦瑟郡主畢竟是皇親國戚,當年父親還是為了護駕而死的,算是功臣之后。
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皇上知道了此事,估計會看在錦瑟郡主父親的份上,至少饒了她的死罪。
金枝玉葉的身份在這里在,因為殺了一個宋憐兒就問斬,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但若是錦瑟郡主自己在牢中突發了什么病,不明不白地死了,那皇上也不可能為了她責罰自己最寵信的國舅。
衛瀟瀟低低地咳了兩聲,她覺得肺像是個漏氣的風箱,一喘便呼呼的作響。
肚子空得已經快沒有感覺了,已經不知道多少個時辰水米不粘牙了。
衛瀟瀟昏昏沉沉快要睡過去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大哥行個方便,我有話問她。”
來人是顧霜染。
女主光環是有用的,顧霜染在大理寺的人員中也一直很得人心,因此她塞給獄卒一錠銀子后,獄卒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出去了。
顧霜染端了碗水,隔著鐵欄遞給衛瀟瀟。
衛瀟瀟掙扎著起身,接了過來,大口大口吞咽下去。
清涼的水進入喉嚨,她覺得自己恢復了一點力氣。
顧霜染沉默地看著衛瀟瀟喝水,片刻后,她低聲說:“金印不是我給劉國舅的。”
“是他自己從我的證物袋中翻出來的,他問我這是從哪來的,我當時完全還沒有得知蘇憐兒命案的消息,所以就告訴他了。”
衛瀟瀟放下碗,疲憊地笑了笑:“我知道。”
顧霜染沉默片刻:“你不認為是我公報私仇,故意陷害你?”
“你不會的。”衛瀟瀟輕聲道。
“劉國舅一直以來徇私枉法,公器私用,只想抓住機會給長公主府重創,他根本不關心真相到底是什么。但你不一樣,你最堅守的,就是真相。”
顧霜染看著衛瀟瀟,月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那雙漆黑的雙眸如此清亮:“你為什么會這么了解我?”
衛瀟瀟笑了笑,沒有回答。
“既然如此。”顧霜染直視著衛瀟瀟的眼睛,“告訴我真相。”
“劉國舅的整段推理全是紕漏,首先,宋憐兒的傷口極其巨大,閻羅宗是嚴密的殺手組織,講究一刀封喉,越有效、越不引人注意越好,直接把人劈開弄得哪里都是血,完全不是他們的風格。”
“其次,如果你真的雇兇殺了宋憐兒,那么金印此刻應該在殺手手里,而不是在你房中。金印還在你這里,說明雇傭殺人的命令還沒有發出。”
“告訴我,金印本來準備是殺誰的,你還沒有殺人,罪名不會大的。”
“只有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衛瀟瀟無言半晌,輕輕搖了搖頭,苦笑:“我就是要殺宋憐兒。”
她清晰地看到了顧霜染眼里的失望。
顧霜染后退一步,低聲道:“如果你咬死是這樣,犯人自己的口供都坐實了,我一個查案者是無法幫忙翻案的。”
衛瀟瀟在稻草堆上臥下,不再說話。
她本來也沒有指望顧霜染能救自己。
顧霜染有什么?此時的她除了推理能力外什么也沒有,只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大理寺的小小捕快,自身尚且難保,又怎么可能救得了自己。
顧霜染看衛瀟瀟不說話了,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去。
她走出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轉頭看向衛瀟瀟。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你問吧。”衛瀟瀟靠在草堆上,無所畏地笑了笑,“反正我也不會回答。”
“你是誰?”顧霜染問。
衛瀟瀟原本放松的身體驟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