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那個呼吸聲也停了一下，隨即傳來了細細簌簌的聲響，片刻后，一個火折子被點了起來。

衛瀟瀟和黎越的眼睛在黑暗中太久，一時全被那亮光晃得失去了片刻的視覺。

衛瀟瀟瞇起眼睛，視線恢復后，她看清了來人。

一個小男孩。

大概只有五六歲大，長著一雙很大的眼睛，小臉圓嘟嘟的帶著肉，他拿著火折子，仰著臉，好奇又膽怯地看著衛瀟瀟和黎越，清澈的瞳仁里帶著天真。

衛瀟瀟和黎越無聲地對視了一眼，衛瀟瀟用眼神問黎越——這是丞相府中誰家的小孩么？

黎越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示意從來沒有見過。

兩個大人警惕而又戒備地交換眼神時，小男孩后退了半步，用清脆的童音小聲試探道：“是毛毛帶你們來救我的嗎？”

黎越上前一步，他試圖湊近火光，將小孩的長相看得更清楚些：“你是丞相府里的人么？”

衛瀟瀟知道黎越是想確認小男孩的身份，但他這種冰冷考察犯人一樣的語氣顯然嚇到了小男孩，小男孩又后退了一步，一副隨時想跑的樣子。

衛瀟瀟想了想，半蹲下來，和小男孩平視：“是的，你不用害怕，是毛毛讓我們來的。”

小男孩緊緊捏著火折子，看著衛瀟瀟。

“他為什么叫毛毛呀？”衛瀟瀟循循善誘，引導小男孩放松下來。

她的情商是有用的，小男孩緊繃的肩頸稍微松弛了些。

“因為他的頭發很長很長，臉上胡子也很多，所以叫毛毛。”小男孩說，“是我給他取的名字。”

衛瀟瀟不動聲色地看了黎越一眼。

弄清楚了——小男孩說的毛毛，就是那個把他們扔進井里、還往井里不停倒土的怪物。

從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的確是被這個毛毛帶進來的。

“你不用怕，我們都會幫你的。”衛瀟瀟朝黎越招招手，示意黎越也到自己身邊來。

黎越走到衛瀟瀟身邊，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特意留心了一下小男.孩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

如果是丞相府的人，那么不可能沒有見過上官公子。

也就是說，這個小孩可能幾乎從來沒有上去過，一直生活在這個黑洞洞的地下。

衛瀟瀟這邊還在溫柔地引導：“我們在外面遇到了毛毛，他把我們引到了這里，但是沒有告訴我們要救你。”

小男孩輕輕嘆了口氣：“毛毛不太會說話。”

“所以呀，需要你來告訴我們，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衛瀟瀟說，“以及我們可能沒辦法按原來的那條路出去，這里是不是還有另外的出口？”

小男孩似乎在想怎么解釋，但他年紀小，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說出來。

衛瀟瀟知道心急不得，她拉著小男孩和黎越，在長廊的隱蔽拐角處坐下，壓低了聲音道：“沒關系，我們一個一個問題來——你叫什么名字？”

衛瀟瀟本打算用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打開局面，沒想到小男孩在第一個問題上就栽了，他思索半晌，也沒說出來。

衛瀟瀟放棄了：“好吧，那換一個問題，你一直住在這里嗎？”

小男孩點了點頭。

“和毛毛一起？”

小男孩點點頭，隨即補充了一句讓衛瀟瀟和黎越同時毛骨悚然的話——

“和很多很多毛毛一起。”

他語調天真，黎越和衛瀟瀟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黎越下意識地按住腰間的佩劍，盡管他知道，如果黑暗中真有怪物朝自己撲來的話，這把玄鐵劍怕是也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外面那一個怪物的戰力就已經恐怖至極了，難道這黑暗的地下，有許多個一樣的怪物？

小男孩想了想，自己糾正了自己。

“不是很多很多毛毛，毛毛只有一個。”

“有很多像毛毛那樣又高又壯的人，但他們都不理我，只有毛毛對我好。”

小男孩說到一半，他的肚子突然傳來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不好意思地看向衛瀟瀟：“你們有吃的嗎？”

衛瀟瀟找了找，發現身上還帶了一些黎越早上給自己的干糧，立刻掏出來給了小男孩。

小男孩風卷殘云般吞下了大半張干面餅，衛瀟瀟忍不住問他：“你餓了很久了嗎？”

小男孩滿口塞著面餅，鼓著腮幫子點點頭。

“這下面沒有吃的嗎？”

小男孩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

“有的，有很多很多。”

“但是毛毛不讓我吃。”

衛瀟瀟挑眉：“為什么？”

小男孩非常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毛毛不想讓我變成他的樣子啊。”

衛瀟瀟感覺一股寒意躥上了自己的脊梁骨：“什么叫變成他的樣子？”

小男孩剛要回答，一直沉默聽著的黎越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等下，又有人來了。”

小男孩有些慌亂：“是大人們！大人們見了我要把我抓回去的！”

他將沒吃完的面餅揣進自己小小的衣袖中，讓衛瀟瀟抓住自己的衣服后擺，然后又示意黎越抓住衛瀟瀟。

“跟著我，我認識路的。”

小男孩熄滅了火折子，走廊再次變得一片黑暗。

衛瀟瀟和黎越彎著身子，跟著小男孩向前走著。

這地下的空間如同一個深邃的迷宮，無數長廊盤根錯節，小男孩有時候停下來，有時加速往前跑，在一些空曠地帶，黎越和衛瀟瀟都看到遠遠的、移動著的亮光。

那是另一些提著油燈在巡邏的人，應該就是小男孩口中的“大人們”。

而那些亮光此刻在離他們越來越近。

小男孩拽拽衛瀟瀟的袖子，指了指上方。

長廊的天花板是裸露的土坯，不知道是滲水的原因，還是之前的建造者特意設計的，有著一個個中空的洞穴。

小男孩拿出一把小匕首，插進墻壁的泥土中，像只靈敏的小猴子一般攀上了洞穴。

巡邏的人離這里越來越近了，已經可以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衛瀟瀟和黎越也學著小男孩的樣子藏進了洞穴，他們都屏住了呼吸，巡邏的人打著油燈從他們的下方經過，雜亂的對話聲傳了上來。

“那小子還沒找著？”

“對，那個巨靈逃出去之后他就也失蹤了，不知道是不是逃出去了。”

“要不報給丞相吧？”

“你傻呀，丞相要是責怪起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不如去外面的人牙子那里再花幾貫銅錢買一個，反正都沒區別。”

“不行，那小子的腦子還沒壞掉，能記事兒也能開口說話，他要是把這兒的事說給外面的人聽了，丞相非得把咱倆活剮了！”

衛瀟瀟聽著兩個人的交談，聽到“丞相”兩個字時，她禁不住一驚，朝黎越的方向望去。

然而黎越已經躬起身子，從洞穴中跳了下去。

衛瀟瀟一聲驚叫卡在喉嚨里，差點沒給她嗆死。

黎越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兩個巡邏的人背后，他的風息術已經練得初具成效，腳踩在地上，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那兩個人提著燈往前走，黎越埋伏在他們身后的陰影中，跟了上去。

那兩個人一路前行，來到了一個摞滿木桶的地方，用推車取了兩個沉甸甸的大桶，又一路往前走去。

黎越快速地打開一個放在最上面的木桶，嗅了嗅——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要是尋常人，聞到這么強烈的血味估計就嚇呆了，腦子里開始反復出現各種變態殺人狂的小說，自己能把自己嚇死。

但黎越無所謂，他天生對情緒的感知力就遲鈍。

更別提他本來就是那些變態殺人狂的小說的作者，早就習慣了。

因此他鎮定地抬頭朝里望去，仔細辨認了一下。

不自己嚇自己是對的——木桶里滿滿當當存放的是牛肉。

大塊大塊的生牛肉，還有完整的牛腿，切割得都非常粗糙。

黎越剛要繼續往前，就感覺自己身后猛地一重。

一只冰涼的手從后面伸出，攥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