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瀟瀟感覺自己的腦子是麻的,她的腦海里全是小男孩的臉,和巨靈們的臉,小男孩說的那句話反復在她耳邊回響。
“因為毛毛不想讓我變成他的樣子啊。”
她任由黎越一路拉著她,在迷宮般的地下長廊中七拐八拐,直到回到了他們出發的原點。
小男孩還在洞穴里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們,他大概是有點困了,反復地揉著眼睛。
衛瀟瀟看著他那張圓圓的、幼態的小臉,心在顫抖。
她明白這個小男孩為什么沒有名字了。
不必有名字,因為并沒有像人一樣生存的權利,每個孩子和每個孩子之間并沒有什么不同,日后都會成為被鐵籠子關押的怪物。
與蘇憐兒命案有關的真相已經浮出水面——那個叫“毛毛”的怪物為了去找外面的人救小男孩,逃到了地上,他從那口井出來后,順著院子去了廚房,遇到了蘇憐兒,蘇憐兒下意識地想要攻擊毛毛,毛毛被觸發了反應機制,殺死了蘇憐兒。
之后,毛毛一直蹲守在大榕樹上,試圖找到人去井里救小男孩。
小男孩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小聲問:“姐姐,你們是不是去我們家里啦?”
“家?”衛瀟瀟怔了怔。
“有兩個家,我們的家,還有毛毛的家。”
他說的是乙門和甲門。
“我們吃的飯,是粥和藥混在一起的,粥可以吃飽,藥可以讓我們起變化。”
“我們會長得很高很大,有使不完的力氣,但是腦子也會變笨,慢慢就連話也不會說了。”
“毛毛本來不是那樣的,他比我早進來兩年,是個很好的大哥哥。”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我們家,跟我們吃一樣的飯,那個時候他還能說一點點話,每次我要吃飯的時候,他就過來搶走我的碗,不讓我吃飽。”
衛瀟瀟忍著心里的酸澀:“你知道你們的‘飯’到底是什么嗎?”
小男孩歪著頭想了想:“大人們說,就是燕麥粥,不過里面放了很神奇的藥。”
“那個粥放了藥之后黑乎乎的,我不想吃,但是后來太餓了,就只好開始吃。”
“但毛毛不讓我吃飽,每頓只讓我吃一點點,和我一起進來的哥哥弟弟都已經長得好高了,我還是不長個兒。”
衛瀟瀟細細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的身體,發現他只是臉圓,身上卻已經沒什么肉了,看上去可愛的小臉,也只是一種餓久了后的浮腫。
“后來毛毛成熟了,就是變成大人們想要的那種樣子了,他就不再跟我們住在一起了,去另一個家了。”
“我很想毛毛,就偷偷去看他,結果被一個大人發現了。”
“大人要教訓我,結果他打我的時候,毛毛不知道怎么的,從籠子里出來了。”
“他把大人殺掉了。”
衛瀟瀟看著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里沒有驚恐,只有長期生存在這個煉獄中形成的一種……純真的麻木。
“毛毛不讓我回家,怕我回家之后其他大人找到我,又要打我,他說他會出去找人來救我,把我帶到上面去。”
衛瀟瀟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可毛毛不是不會說話了嗎?”
“他說的話別人都聽不懂了,但我還聽得懂,就像他不記得別人了,但還記得我。”小男孩搖搖頭,很認真地說,“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衛瀟瀟沉默。
她想象著那個叫毛毛的怪物,在他還可以被稱之為一個人類時,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每天被巡邏的人提供異化的食物。
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線索,知道自己會被異化成人畜難分的怪物,而這個時候,一個新來的小男孩來到他身邊。
小男孩并不害怕已經長得很奇怪的他,依然愿意和他玩,他們玩得很好,就像小男孩說的那樣——他們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已經救不了自己了,但他仍然有機會救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