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語上樓去交華麒吃飯，301的門是敞開的，床上沒有人。“不會還躺在廁所吧？”

她推開廁所門，看見華麒正對著鏡子剃胡子，沒有開燈，跟演鬼片似的。

“哎喲。你是不嚇死我不安心。”

宋星語按亮墻上的燈開關，華麒已經梳洗完畢，又是一身名牌大LOGO套裝，只不過這次是大紅色。看樣子是邵惟的治療起了作用，他又恢復到那個熟悉的浮夸模樣。

“怎么樣？帥不帥？”華麒做了個油膩的梳頭動作。

“還是這樣適合你。別裝深沉。那樣子特丑。”

宋星語和華麒一起下樓，半路還碰到萌萌父母推著輪椅，準備帶萌萌下樓。

陷在輪椅里的萌萌甚至已經直不起身，一副皮包骨的樣子。身上套著一套粉色的家居服，頭上還戴著那個大紅色的毛線帽。

宋星語蹲下去和她說話：“萌萌，今天感覺怎么樣？”

“嗯。”萌萌費力才嗯出一聲。

萌萌的母親顯得憂心忡忡，“她這兩天說嗓子痛，吃不進東西也說不出話。我們還想跟邵醫生商量下，是不是要插流食管？”

“萌萌自己怎么想？”

“就是她自己提出來的。”萌萌父親拿出一張紙條給宋星語看，是萌萌手寫的兩個字“插管”。

“我本來說今晚我們就在病房里陪她吃飯。她一定要出來和大家一起，說就算不能吃也想感受下過年的氛圍。”

宋星語聽他這么說，稍稍放下一點心。至少萌萌的求生欲還很強，她還在等著那句道歉。

他們幫手把萌萌的輪椅一起抬下來。

樓下，宋瑜在跟王錦華閑聊：“錦華，你今天看著特別漂亮。”

王錦華今天穿了一身緊身的深紅絲絨裙，那二八細腰就跟小姑娘似的。精氣神也特別足。

“我學生今晚會來看我。我答應給他們跳一段呢！”

王彬彬卻不是很高興，在旁邊嘟嘟囔囔：“您身體都這樣了，還跳。”

“舞者就是該在舞臺上燃燒自己生命。你也一樣。就算將來我走了，你也不可以偷懶，要每日勤練，一日不可荒廢！”

平時和氣熱情的王錦華一說起舞蹈就變得認真又嚴格。

宋瑜正想說幾句調節下氣氛。門外匆匆走進來一個穿羽絨服，手里提著袋子的女人。女人取下帽子，他們這才看出是鄭太太。

胖姨最是驚喜，“鄭太太，你怎么來了！”

“是我叫鄭太太一起來跨年的。人多熱鬧嘛。”宋星語緊張地偷瞄著鄭教授的反應。

鄭教授還是盯著電視毫無反應，直到張郁蓮走到他身邊，他才抬頭，反應十分稀松平常，“下班回來啦？今天怎么這么晚？”

電視上的《探索》節目正好播完一集，鄭教授的注意力終于回到妻子身上。“今天買了什么菜啊？有我最喜歡的小籠包嗎？”

張郁蓮不知道他記憶停留在什么時候，只有順從地將手里的小籠包遞過去。“買了。”

她下午接到宋星語的電話時，還以為是在開玩笑。鄭陸得阿爾茲海默癥？這怎么可能？這個人精明一世，對家里那些長得一模一樣的石頭都可以分辨清清楚楚，如數家珍。怎么會得這種病？

直到看到他這個樣子，她才確信是真的。

張郁蓮感到眼眶發脹，鼻頭酸澀，轉頭沖進走廊的衛生間。

鄭教授看著妻子的樣子，也緊張巴巴地跟著她跑到衛生間門口。“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孕吐？”

這下宋星語聽明白了，鄭教授的記憶是回到了妻子懷孕的時候，那時他們還沒有鬧翻，應該是潛意識里他最想回去的時間節點。

張郁蓮打開廁所門，一雙發紅的眼睛盯著鄭陸。兩人都已經是皺紋爬滿額頭的年紀，或許在他眼里，還是二十八歲的樣子。

“我沒事，出去準備吃飯吧！”

鄭教授小心翼翼扶著妻子走出來，看到大廳里的人都看著他們。他突然恍惚起來，“這是哪兒？你們是誰？”

這可問倒張郁蓮了，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還好宋星語反應快，“這是醫院，蓮姐這不是快生了嗎？所以提前住進來待產。”

“這么快就到預產期了嗎？”鄭教授有些迷茫，但眼前的地方好像確實是個醫院，他挑不出問題來。

“上菜咯！把餃子挪挪。”胖姐老公從后廚端了一碗東坡肉和一條魚上來，“鄭教授，你點的東坡肉。”

“這醫院福利這么好，還可以點菜？”鄭教授看著眼前色澤誘人的東坡肉，完全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點了菜？

“私立醫院嘛。今天又過年，當然要吃好點。你們快入座。我去幫忙上菜。”胖姐幫忙打圓場，一把將鄭教授按在座位上。其他人也陸續圍過來入座。

宋瑜坐在最中間的主位，宋星語在她的右側，華麒自然而然挨著宋星語坐下，被宋星語趕開。“你往那邊再坐過去一個位置。”

“萌萌，你坐這來。”宋星語挪開一把椅子，給戴萌萌的輪椅騰地方。

萌萌媽媽怕女兒不自在，替她拒絕：“萌萌吃不了什么，不上桌也沒關系。她就坐在旁邊看電視吧。”

“過節當然要一起熱鬧熱鬧，萌萌來。”宋瑜親自把萌萌的輪椅推到身邊。見萌萌不反對，她父母也挨著她落座。

王錦華和彬彬陪鄭教授兩口子坐一塊，王錦華跟張郁蓮耳語說著悄悄話，大概是將鄭教授之前在病房說的那些都轉告給了張郁蓮。總之張郁蓮聽得眼睛紅彤彤的，轉頭凝望著鄭教授，那雙眼睛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鄭教授渾然不覺，給妻子碗里夾了一塊東坡肉，“多吃點，替你點的。你懷孕以來不是最愛吃這個了嗎？”

胖姨一家三口忙著布菜，最后上桌。一圈人坐下，也就齊整了。宋瑜欣慰地看著眼前的一桌人，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有的甚至剛認識一周，但卻是互相陪伴一起走過生命最后階段的人。不可謂不重要。

隨著電視機里春節晚會正式拉開帷幕的歡慶音樂，宋瑜舉杯：“新年快樂！我在這祝大家此生都能不留遺憾。”

所有人一同舉杯：“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