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在田埂上走,九曲在田里走,這又過了幾個春秋。
九曲十二歲的時候,才被送去上學,她是班里最大孩子,大家都不愛和她玩。九曲也融不進他們的圈子,于是就少了和人玩樂的時間,多了學習的時間。
但也就只有前幾周能安安心心的上課,等到稻子熟了的時候,九曲就要去幫忙收割稻子,那時候地里的地瓜也熟了需要挖出來。地瓜要拿去鎮上賣了換錢,再買些油鹽回來,晚年還要買肉的。
自從大姐出嫁后,過年的肉都由大姐包了,二姐常年在外面打工,每個月都會寄些錢回來,但是他們家好像越來越窮了,九曲很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九曲十三歲的時候,學校的老師都夸九曲聰明,破例讓她升到了五年級。這一年弟弟升初中了,二姐也嫁人了。不同于大姐的是,二姐嫁到了外地。據說家庭條件很好,聘禮都有一萬塊錢,九曲的阿爸阿媽著實開心壞了。
這場婚宴很排場,九曲吃上了醬肘子,大雞腿,是二姐偷偷藏起來的。阿爹阿媽是不允許的,這么好的東西是要給弟弟的,九曲長這么大還沒嘗過呢。
人心是偏的,就像阿爹阿媽偏向九哥,二姐偏向她。既公平又不公平。
二姐說,“我不是偏心你,我只是可憐我們的九曲呀!”
二姐是坐車走的,走后,九曲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村里的人都說,二姐是外出勾搭了不少男人,所以才有了這一出。還說那個男人,是二姐眾多男人里的一個,就差說二姐是出去賣了,傳的跟親眼見過了一樣。但九曲發現自己好像也是認同的,二姐外出打工回來的時候,都是打扮的很漂亮,臉上抹著粉,嘴上涂得紅艷艷的,穿著與蛛網村格格不入的小裙子,腳踩著小皮鞋,洋氣的不得了。
蛛網村的男人都說二姐是騷狐貍。九曲已經見怪不怪了。
二姐同她說,如果有機會去外面的話,一定不要再回蛛網村了。蛛網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九曲似乎已經開始知道自己,最后的結局了。
九曲十四歲的時候,家里面就不讓她上學了,三姐外出打工了,家務和農田的活兒都要九曲打理。
這時九曲已經能夠熟練的種地,插秧苗,種豆,知道什么時候該施肥,什么時候該除草。也知道什么季節該種什么菜,知道鎮上菜價,也知道如何討價還價。
她和村里的女人,沒有什么區別。
這一年盛夏村里新搬來了一戶人家,看上去很有錢的樣子。
村里有人說,他們是因為干了不法勾當,來蛛網村避難的,也有人說,他們是來蛛網村度假的。畢竟在外人看來,蛛網村的確是風景如畫,環境優美,空氣清新的好地方。
書上說的世外桃源,大概應如此吧!
這戶人家有一個女兒,七八歲的樣子,黑發藍眼像極了鎮上小超市柜子里的精致娃娃,漂亮的不像是個真人。小女孩和村子里的泥娃娃們不一樣,她總是干干凈凈的,頭上別著一個燕子的小發夾。
九曲下地干活的時候,能看見小女孩一個人坐在田埂上,田埂上落了一排的燕子,嘰嘰喳喳的叫得歡快。小燕子似乎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但凡小女孩在地方,必有燕子出沒。村里的老人卻不太喜歡她,九曲能感覺到,他們看向小女孩的目光,充滿了畏懼感。就連小女孩的父母,都很少和小女孩同框,這讓九曲十分不解。
今年村里的收成是晚年的好幾倍,這讓蛛網村的村民們很高興,都說是天降福星。因為小女孩去過的田地,收成都比晚年好,就連那幾乎被村民廢棄,隨意丟了些花生種的土地,也長出了不少的花生。
村里擺了一場豐收宴,宴請的是小女孩一家人,大家其樂融融的。
小女孩來的第二年,三姐出嫁了,她嫁給了村尾二傻子。九曲知道二傻子并不傻,他只是比較憨。村里的規矩就是娶媳婦必擺宴席,小女孩也去了,和九曲同一桌。她和剛進村時并無二致,還是七八歲的模樣,也沒有長個兒。
九曲環視了一周,并未看見小女孩的父母。村里的人,也不覺得奇怪,好像本應該這樣的。九曲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小女孩父母長什么樣子了,好像是一對很有氣質夫婦,女方是像電視劇里的大家閨秀,漂亮溫婉,男方是帥氣多金的公子。
妥妥的貴族啊!
三姐給每一桌敬酒,來到這一桌的時候,所有人都站起來,高舉著杯子,說著祝福的話。唯獨小女孩,坐著一動不動,吃著桌上的佳肴,或蹙眉,或喜笑顏開。同桌的人也見怪不怪,三姐一走,坐下來繼續吃吃喝喝。
小女孩吃飽喝足,就一人獨自離開了宴席。九曲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總覺得小女孩離開時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有話對她說。
自那以后,九曲沒有看見過小女孩。逢人問起,都說是她記錯了,沒有這樣的人,那棟房子確實賣給城里的一戶人家了,那家人每年夏季會回來避暑,小住幾天,像九曲說的事是沒有的事情。
村里的人都說九曲得了癔癥。九哥也嫌棄她,因為班里的同學嘲笑的他有一個神經病姐姐。阿爸和阿媽把九曲關了起來,不讓她在外面亂說話,三姐和大姐來看過她,但是她們都不信九曲。
后來阿爸請了鎮上的法師來家里做法,給九曲驅驅邪。其實九曲知道,阿爸只是不想失去一個勞動力。九曲不再說起小女孩了,阿爸阿媽把她放出來,又開始了她的勞作生活。九曲去了那棟房子,房子因為常年沒人住,已經結滿了蜘蛛網,房頂上落著好些燕子,嘰嘰喳喳的叫的正歡。
又過了一年,九曲十八歲,九哥參加了高考,九曲也去了。
坐在教室里的時候,九曲又看見了那個精致的小女孩,頭上別著燕子的發夾,一如既往的漂亮。她站在窗子邊上,小嘴兒一張一合,在說著什么,但九曲一個字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