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鎮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人們都擠在朱府門前等著一場豪賭開張。
而此刻,顧不全還在棺材鋪里,捧著一碗青蛙卵又揉又磨的,這是她和凌岸勞神一夜的收獲。
青蛙卵子已經被攪磨得清亮透明,攤開來薄如蟬翼,但她兀自不滿意,看了看,繼續揉。
凌岸則倚著棺材板,和孫小空玩得正起勁。
花搖鈴闖了進來:“傻蛋,你果然在這里,快跟我走,這破棺材鋪馬上就要被人拆了。顧不全,我勸你也出去躲一躲,等風頭過了再回來?!?/p>
一邊喊一邊伸手拽,凌岸卻穩坐如松,兩眼看著顧不全手里的活計。
花搖鈴急了:“傻蛋,我的話你都不聽?”
顧不全手未停,頭未抬,只淡然笑笑:“我為何要躲?”
“我們班主已經設上了賭局,現在買你輸贏的人幾乎是各半,你要是不去,買你贏的那一半就直接賠本,別說拆了你的棺材鋪,就是活活打死你也是可能的。”
花搖鈴斜乜著顧不全:“到時候,你可就和巧兒一起喂野狗了?!?/p>
顧不全這才抬眼瞧著花搖鈴:“咦,搖鈴姑娘什么時候對本姑娘這么關切了?”
花搖鈴怔了怔,鳳眉一挑:“關什么切?我是怕你帶累了傻蛋。他是有兩下拳腳功夫,可是那么多人他也未必應付得過來?!?/p>
“這倒是個大實話,但是你憑什么就認為我一定會輸呢?”
顧不全呵呵呵地笑,“看在咱們倆從小到大斗了這么多年的份上,我給你個忠告,把寶押在我身上,不虧,還賺?!?/p>
說著將雙指一拈,青蛙卵子黏稠適度,點了點頭,道聲,“成了?!?/p>
招呼了一聲孫小空,扭頭便走。
凌岸二話不說,緊隨其后。
花搖鈴一頭霧水,想了想,也跟著奔出了棺材鋪。
當顧不全三人到達朱府門前時,辰時的鐘聲剛剛敲響。
里正將已經擬好的棺材鋪轉讓書在顧不全面前揚了揚,一臉得意相,適才他也買了自己贏,這就好比躺著賺個盆滿缽滿,打心眼里覺得巧兒死得值。
顧不全瞥了一眼轉讓書,那上頭受讓方里正、保人張大善人與吳耆老都已經擬好,就等著顧不全簽字畫押了。
她笑了笑,提著竹藍在眾人面前兜了一圈。
“讓我先數一數,這竹籃有多少個洞?”
竹籃不大,半指寬的藤條編得方方正正,橫十豎十外加三寸高,顧不全一邊數著洞一邊將手在竹籃子里使勁扒拉,將青蛙卵子抹得又勻又平。
“別再磨蹭了,打水吧。”里正不耐煩地催促。
“我與張大善人商量好了,為公平起見,允許你打三次水。”吳耆老說道。
“等一等。”花搖鈴懷揣著這些年悄悄攢下來的體己錢,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將寶押在了里正身上。
顧不全遺憾地沖著花搖鈴搖了搖頭,道聲:“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不再多費口舌,提籃入缸。
一提水潑在棺材頭。
二提水倒在棺材尾。
三提水又在眾人面前兜了一圈之后,方才轉身悄然將青蛙卵子一揭,藏進了袖袋里,一籃子水嘩啦啦恰恰好傾瀉在里正的鞋子上。
里正不甘心,一把奪過竹籃往水缸里打水,一提,妥妥的一場空。
屋頂上的黑白無常眼珠子都瞪圓了,直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p>
斗篷人則若有所思,一言不發便匆匆而去。
“閻王爺顯靈了?!?/p>
眾人由目瞪口呆到群情沸騰。
緊接著贏家笑輸家嚎一片混亂,不僅莊家齊劉海血本無歸,里正父子倆不僅拿不到顧不全的銀子和鋪子,還賠了一大筆賭資,氣得跺腳拂袖而去。
花搖鈴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全完了?!?/p>
只有張大善人的管家喜不自勝。
“多虧老爺精明,兩邊各押一半寶,折算下來還賺了一大筆。這不,奴才跟著您也小賺了一些銀子哈哈哈。”
張大善人捋著下巴上一撮短須瞇瞇笑,撫摸著阿歡的頭,大搖大擺地走了。
“跟我斗?也不想想我師父是誰!”
顧不全撅著嘴嘀咕了一句,慢悠悠地將銀子通通收回到竹籃里,那個嘚瑟勁,就別提有多欠收拾了。
早在顧不全的童年時期,師父就教她玩過各種有趣的“法術”,這竹籃打水的把戲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她總覺得師父好神奇,說透了,也就是利用青蛙卵子攪和成的透明膠狀物質,將竹籃糊住罷了。
重要的是手速要快,以免被人看出破綻,數一數竹籃有幾個洞,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顧不全的速度已經能夠練到避過師父的火眼金睛的程度。
但她的得意勁很快就被洶涌而來的人群嚇得蕩然無存,贏了的人們興高采烈,輸紅了眼的賭徒們將“霉運”歸咎于她,而他們的家人更是將顧不全視為妖孽。
“這是妖法,是咱楓葉鎮的禍害。打這妖女,扒她的皮?!?/p>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賭徒的家人們朝著顧不全蜂擁而來。
她捂著一竹籃銀子想開溜已是來不及,橫沖直撞也沖不出包圍圈。
凌岸一時不知所措,以他的功夫打退他們并不在話下,但此刻他面對著的都是老弱婦孺,他不能朝他們拳打腳踢。
無奈之下只得一把抱住顧不全,將她護在身下,任由那些婦孺的拳腳打在自己身上。
“扔銀子,快。”
聽到顧不全的叫喚聲,凌岸伸手就從竹籃里抓了一把碎銀子往外扔。
婦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凌岸又緊接著扔了第二把銀子。
“撿銀子啰。”
有人高喊一聲,婦人們再也顧不上顧不全,一哄而上爭搶銀子去了。
凌岸還想扔第三把銀子,被顧不全按住了:“你倒是給我留點呀。”
爬起來拉著凌岸就跑。
一直跑到海岸邊,方才停下來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指著竹籃里剩下的唯一的一錠銀子哈哈大笑。
“謝謝你,又替我挨了一頓打?!?/p>
笑過了,她望著他,這句話是打心底里往外迸的。
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摸著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額頭,咧開了嘴嘿嘿嘿地笑。
她與他肩并肩坐在礁石上,眺望著無際的大海。
顧不全說:“午后必有一場暴風雨?!?/p>
“為什么?”凌岸甚是疑惑。
此時天空晴朗,海面平靜,海浪緩緩拍打著沙灘,一點也看不出暴風雨即將來臨的跡象。
“在海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平靜的海面下時常暗藏洶涌,越是寧靜越是不可掉以輕心。就象……”
她有些憂慮地說,“我感覺楓葉鎮有點象暴風雨來臨前的大海?!?/p>
凌岸若有所思,目光漸漸地變得迷茫,神情恍惚,仿佛置身于洶涌的波濤中沉沉浮浮,飄散的桃花辦中一張祝融面具若隱若現。
他感到頭疼痛欲裂,揮舞著雙手。
“傻蛋,傻蛋?!?/p>
聽到顧不全的呼喚,他驚醒過來,看到她沐浴在陽光中的面龐,漸漸地平靜下來。
“你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來這里的嗎?”
“嗯?!彼趩实攸c點頭。
“沒關系,一切順其自然就好?!?/p>
她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師父說他在棺材鋪門前撿到我的,我沖著他笑,他頭腦一熱就留下了我,還把我養大?!?/p>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家孩子,還不是好好地長大了?”
“嗯?!彼贮c了點頭,悄悄抬眼看她的臉,明凈、透亮、無瑕。
“果然躲在這里?!被〒u鈴平地里一聲怒吼,將兩人嚇了一跳,直接從礁石上滾落到沙地里。
“顧不全,你賠我銀子!”
花搖鈴將自己的體己錢都輸光了,適才散的銀子又一個都沒搶到,遷怒于顧不全,叉著腰叫罵不已。
凌岸將竹籃里僅剩下的那一枚銀子遞到了她手里,她還沒來得及笑逐顏開,就被顧不全搶了回去。
“我的。”顧不全霸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