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睡了許久,在我醒來之時我身邊只有一個衣著華貴的老夫人,從她的眉眼依稀可以瞧見她年輕時的風華,但她似乎不拘言笑,身邊除了陪侍的仆人之外再無其他人出現在她身邊,所以在某一日突然出現兩個手牽手的孩童時,我還挺驚訝的,那兩個孩童是一男一女,男孩年歲稍長些,牽著女孩走向坐在我身旁走神的老夫人。
他們稱呼她為祖母,但她甚至都不想將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只是聲音很輕地應了一聲。
“祖母,您為什么不愿意讓我們陪著你啊?”那個小女孩脆生生地問道。
老夫人的視線從我的葉子移到了女孩的身上,她的目光停留了許久,似乎從來都沒有好好看看這個孫女。
“因為祖母做錯了事情,至今都沒有資格獲得原諒。”老夫人撫著女孩的頭頂,隨后拿起桌上的糕點遞給男孩,接著說道:“拿著回去吃吧!”
男孩接過糕點,抓住了女孩的手臂,把女孩強制帶離,一路上還能聽到女孩反對的聲音。
在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后,老夫人點了點我的枝葉,眉眼間只剩下柔和,她仿佛透過我在看一個人,那個人對她很重要,大概是見上一面便會滿心歡喜的存在。
她每日都會陪在我身邊,我是她傾訴心事的唯一聽眾。
她年少時便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出身很普通,既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亦不是什么富庶商戶,只是一對經營著小攤的夫婦的孩子。
她出身皇家,她的母親是嫡出的公主,她的父親是某年科舉的探花,被母親相中為駙馬。那個人是她隨母親外出游玩時遇見的,她的母親陪著父親放花燈,而自己被小攤上的手鐲所吸引,那些手鐲上的圖案她從來沒見過,便覺得很是新奇,與那個攤主交流了起來,在那邊游玩的時日,她幾乎每一日都會到這個攤前逛一逛,那段時間也一直是他在售賣。
后來她坐著馬車去山寺時路上遇到了一個渾身是傷的人,她讓人攔下了他,雖然那個人臉上臟兮兮的,但是她一眼便認出了那個人,他的眸子是偏琥珀的,她只見過這么一個特別的人。
他的父母被土匪殺害了,他拼命地逃跑,這才活了下來。
她見他艱難,便把他帶上了。此后他便以護衛的身份在她身邊待了數年。
在這數年間,她遇到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在他這里得到答案,她很依賴他,這一點她承認,本來以為可以這么糊涂地生活下去,可是她的母親偏偏要來戳破。
他被母親叫去談話后便離開了公主府,她尋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他。
她的母親原本是遠離關于皇位的權勢紛爭中的,但這種東西哪里是說避開就能避開的,這場紛爭還是波及到了她的母親。最后的贏家與母親有齟齬,要尋錯處來處置母親。不知道他從哪里打聽到了她的事情,于是便給她賜婚,賜婚的對象是一個挑不出錯處的高門子弟。
在她出嫁那一日,她的母親幫她梳著頭發,看著銅鏡上她沒有半分喜色的面容時,她的母親還是說出了當年的事情。
“我怕他不是真心愛你,便和他說如果他能做出一番功績,或小或大,我都會允許你們在一起,是我害了你。”她的母親說完時眼眶都是紅的。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嫁衣,低垂著眉眼看不清神色,許久才說了一句,“母親并沒有做錯。”
在出門之后她坐在喜轎上,一股莫名的心悸讓她惶恐不已,她撥開了蓋頭瞥向外頭,只能透過簾子晃動時的間隙看到一些外面的光景,有一張白色的紙錢透過那道縫隙鉆進了轎子中,她小心翼翼地撿起了那張紙錢,詢問陪嫁的丫鬟:“何人辦喪事?”
“回郡主,是宋將軍的義子。”
她當時只問了這么一句就沒有繼續詢問下去,但這卻成了她日后揮之不去的夢魘。
當日她出嫁時喪事的主角是她找尋許久無果的愛人,她甚至是在他走后多年才知曉他的事情,她無比痛苦,卻又無法指責他人,可道一句命運無常就真的會心安嗎?
至少這么多年她依舊悔恨,她恨自己,當年不應該和他相愛,她寧愿看著他平安的活著。
她名義上的夫君在臨終前終于扯下了自己那副溫和的假皮,怒斥她從未沒有真心,是個無情的人。
她當時守在床邊,看著床上那人灰白的鬢角,以及從臉頰上劃落的淚珠,拿出方帕替他擦拭淚珠,“多大個人了,怎么還是動不動就掉眼淚?”
在最后,那人緊緊握著她的手,哽咽地說道:“這輩子是我來遲了,你心里有了其他人,下輩子,只能有我。夜里你記得讓丫鬟守著,你總是不蓋被子,著涼又該喝藥了,藥那般苦,沒有人哄著你又不愿意喝,不喝藥身體會受不住的,你還要替我看看我們孫兒成家……”
絮絮叨叨了許久,那人的聲音越來越輕,室內也漸漸變得安靜起來。
她回握著的那只手漸漸失去了溫度,溫熱的水滴落在上面,接踵而至,卻怎么也暖不了那只已經失去溫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