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夢聽見兩人推搡的聲音，還有媽媽隱忍的哭聲。
“一件衣裳都找不到，你哭去死啊！”
“自己衣服亂...亂放，還怪別人。”
顧星夢蜷坐在床上的一角。
“考成這個樣子，你讀什么書？你是不想讀了是啵？！”
“之前一直沒說你，是覺得你還有希望，有這么難啊？隨便猜個答案都能考著分數。”
“你是老大，你知道你考一個什么樣的大學會影響你弟弟啵？！你一個文科生不考一本還想上什么大學？本來文科就業就難，你還跟玩一樣...”
顧星夢眼眸漆黑，像是在害怕什么。
她把自己圈禁起來：都是因為為我才吵架。如果我考的好一點，就不會生氣，也不會連累媽媽...可是我沒玩，我沒玩啊。我真的沒玩...
啊——啊——
她內心咆哮著，“嘶聲力竭”地喊叫著，無聲痛苦著。
一滴淚珠滴落，她的眼眸一沉，視線落在書桌的一個虛空點上：是不是...我就不該活著...
天氣陰晴不定，昨晚還下著小雨，第二天又放晴了，熱得像夏天。
在莫子辰死不放棄的鼓勵下，顧星夢終于拿起球拍。
球場上，她始終是笑的，笑得露出兩顆虎牙。
星夢習慣在周末這天洗個頭再洗個澡，這樣換得一身輕松。
然而這天，她覺得好累，不只是身體上的累。她換上一件黑色長袖，還沒吹干的頭發散在肩上，將她的臉襯得蒼白無力。
信息提示音響了。
莫子辰：你能來教室嗎？這里沒人，好無聊。
她隨手披上一件校服外套，邁出寢室。
莫子辰在教室里百般無賴，正支持著腦袋看著教室的鐵門。
突然門被推開了。陽光照射進來，陽光下的女孩面色白凈，半濕的微卷發落在肩上。眉不描而黛，眼中帶笑，笑意熱烈但不張揚，帶著青春懵懂般的羞澀。
顧星夢在莫子辰的視線跟隨下不太自在地走到座位找作業。
莫子辰站起來，讓出身邊靠里的位置(只要在不亂動書本物品的前提下，周末班上座位可以挑)，那位置挨著窗戶，光線很好。
顧星夢猶豫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
“你看，一個人也沒有，無聊死了。”
“絡琦和那個...那個什么，肖霆風呢？”
“不知道，吃飯出去后就沒回來了。”
“哦。”
星夢將注意力分成兩半，一半聽他說話，一半研究眼前的數學題。
或許前一半不止一半，導致跟數學題僵持了半天也沒做出來，只能干瞪眼，咬著凹凸不平的筆帽。
“不會嗎？我教你。”莫子辰挪過去看題。
顧星夢下意識往旁邊挪，撞上了身邊的鐵柜。
他若無其事地講題，嘴角噙著一抹不甚明顯的笑。剛轉頭，又看見在角落里的星夢，方才的愉悅頓時消失的一干二凈。
他放下筆，低頭強勢和她對上視線：“你怕我？”
顧星夢在衣領里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沒有啊。”
他直起腰，轉過身，給星夢留下一個略帶憤怒、失望的眼神。
顧星夢看見他眼睛里傳達的情緒，衣領里的唇慢慢張開。
她從記憶庫中調出那份記憶，深深吸進一口氣。
“我不是怕你，我是...”
“...怕老師。”
莫子辰身體突然一僵，繼而緩慢轉過身。
她已經換了一種姿勢。
顧星夢虛靠在后排的桌邊，下巴從衣領里露出半截，減輕缺氧的窒息感。半干的黑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她的雙手依然死死抓著拉鎖，小臂護在胸前，身體微微前傾，雙腿收攏放在椅子的橫梁上。
她緩緩打開蒙灰的回憶：“我記得在我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沒交作文。”
“上課的時候，她把我叫起來，問了一句‘為什么不交作業？’...”
“然后，然后...”
盡管她有意識地讓自己冷靜，但身體依舊開始微微發抖，身體繼續向前傾，也因為過度緊張而越來越僵硬。
“拿本子扇我，我捂著臉，她就拿棍子...那種竹棍打我...”
“她打了小...小半節課，然后把我...我...的作業本撕了...拋到窗外面。”
“她...讓我站著。那時候，我臉上、手臂...還有手背都是青...一塊...紫...一塊。”
說到這，她已經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身體肉看可見地劇烈抖動。
她緊緊咬著牙，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并不管用。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怕了，哪怕在決定開口的那一刻前也是這么覺得的。
但童年的陰影已經侵入骨血中。
她沒想到如今回憶起那段記憶，疼痛和恐懼就如身臨其境，甚至在幾年里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莫子辰正要開口就聽見她再次開口：
“那天放學，她把我叫到辦公室。她...叫我過去，我不敢...她就硬把我拉過去。”
“...然后，摸我的臉...一邊笑一邊說什么。我...我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候我不敢說一句話。特別...特別怕，腿都直不起來。”
莫子辰倒吸一口冷氣。
把學生打成這樣，還笑著說？能說些什么？可惜那時候的“溫柔”已經晚了，對老師的陰影已經深深刻進這個八歲孩子生命里。恐懼隨著時間非但沒有減弱，反而還映射到其他人身上。
聲音停止后，顧星夢就像被按下了靜音鍵。她還在不停發抖，額頭掛著細小的冷汗。
十幾分鐘后，她才緩慢直起身，臉上還掛著那個笑容。
莫子辰看見她打顫緊咬的牙齒，心里疼得厲害：“對不起，我沒想到...”
“沒...事。”顧星夢清了清嗓子，恐懼還在起作用，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微顫。
她低下頭，活動僵硬的面部，然后扯出一個笑臉：“所以...我從那以后很怕老師。現在...都...好了一點，那都是因為我初中的班主任。”
“他對我特別好，真的很好。可是我在路上遇...見他我還是會跑，畢業的時候他主動找我合照，我都...”
她自嘲般輕笑道：“我都跑了。我真的很后悔，可是又沒...沒辦法，真的。”
因為逃跑已經成為了她的一個應激反應。
“有些陰影確實很可怕，有些老師也真的不配當老師...”莫子辰低聲說道。
他突然伸手抱住星夢，把她圈在自己懷里。
顧星夢被這個動作嚇得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往后躲，卻被他抓了回來。
她能清楚感受到兩顆劇烈跳動的心臟。
“別怕，還有我。”
顧星夢身子突然一抖，睜大的眼睛瞬間濕潤，最終全部化為一個微笑。
莫子辰慢慢放開懷抱，顧星夢愣了好一會才“活過來”。
她用手充當扇子：“好熱，怎么會這么熱。”
確實，顧星夢整張臉加上暴露在外的脖子已經全部燙紅，頭發甚至都干了。
莫子辰微笑著看她，因為悲傷和心疼沒有使他那樣反應強烈。
“你可以盡管來問我，我不是老師。”
顧星夢漲紅著臉點頭。
時針悄悄走了三圈，星夢收了作業走出教室。
她回頭朝他擺手：“我先走了，再見。”
她走在落日余暉下，感嘆原來冬天也可以這么暖和。
顧星夢回到宿舍，三樓正一片歡笑，熱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