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長劍，一一擦拭完畢。

看上去如此簡單的工作，蘇長歌卻累得滿頭大汗。

他終于明白其他劍徒為何被派到二樓后，都是非瘋既死了。這九把長劍，就猶如嗜人氣血的怪物。那無形的大嘴隨時張開，將劍徒自身氣血全部吸去。

這就是宗門長老們口里所謂的“養劍”。

蘇長歌臉色蒼白地離開放劍的木架，來到一處角落，靠著墻壁坐下。他感覺自身氣血似乎一下子就被吸走了大半。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一方面他身上的氣血被長劍吞噬，一方面羊皮紙又給他積極的反饋。

這就像一邊抽走他身上氣血，又一邊給他注入新的氣血一樣。蘇長歌盤腿而坐，運轉一遍周天。

身體里新鮮的氣血，猶如長龍之勢，在他體內游走。

“轟！”

自己的靈海里猛然卷起一股滔天巨浪，緊接著從巨浪沖出來一股熾熱的暗紅巖漿。

蘇長歌趕緊將這股強大的氣息引至丹田。隨即，轟鳴聲消失，他感覺渾身仿佛又變強了一些。

又突破了。

練氣八重。

只要沖到練氣九重，就有望筑基。只要筑基，無名峰大長老也奈何不了自己。

蘇長歌睜開眼睛，微微吐了一口氣。除了覺得渾身舒暢之外，他似乎又感覺氣海丹田處，那虛幻的如基石一樣的金色迷霧，似乎有變實了一些。

事畢，蘇長歌又站起身，重新去擦拭剛剛自己擦拭過的長劍。奇怪的是，這次羊皮紙上沒給任何反饋。也就是說，一把長劍能加給他的修為，每天只有一次。

蘇長歌也不去在意，做人不能太貪心。把長劍放回原處，他開始打理二樓的衛生。

雖說劍徒的主要作用是“養劍”養，但蘇長歌覺得，他喜歡這種養劍的方式。只要他腦海里的那卷羊皮紙還在，他的修為每天都在精進。除非不讓他去觸摸那些充滿煞氣的劍。

但除了他以外，沒人知道他腦海中多了一卷羊皮紙。所以只要他不是作死無腦把此事說出來，別人最多只是以為他突然開竅了而已。

但不管用那種方法，只要能筑基，在宗門的待遇就會不一樣了。

等把二樓一一收拾妥當，已經是午飯十分。

蘇長歌便下到一樓來，在一樓盡頭的一個小小的隔間里，放著一張長長的黑色餐桌。

蘇長歌走進去的時候，大師傅和那個剛來的劍徒正在吃飯。蘇長歌也不客氣，盛了碗飯就坐了過去。

經過這幾天的接觸，他覺得這個大師傅雖然看上去怪異。但也不至于會在飯里投毒啥的。

再說，來劍閣的人，都是快要死的人，也完全沒那個必要。只會任其氣血被長劍吸干，最后落得個慘死下場。

至于那些瘋了的劍徒，沒人知道他們會去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蘇長歌坐上去，一邊吃飯，一邊打量了一眼新來的劍徒。這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錯，渾身是傷，連衣服也沒遮住。

蘇長歌埋下頭來繼續吃飯，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他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了。更沒閑心去管別人的閑事。

一旁的大師傅也吃得很香，細嚼慢咽，一點也不著急。

按理來說以這大師傅的修為，應該早辟谷了才對。可不知為何，一日三餐他一頓沒落下，而且吃的很香。

三個人都默默吃飯，沒人說話。

劍閣里的飯菜，也比平時外面吃的要好很多。宗門對于能奉獻自己的人，還是很仁慈的。

就連外面很難吃到的雞腿，這里兩三天就能吃上一次，而且管夠。

從某種程度來說，能做一個飽死鬼已經很不錯了。雖說最后的結局都一樣。

三人默默吃完飯，新來的劍徒識趣地把桌上的碗筷收了。蘇長歌正要去幫忙，只見大師傅搖搖頭，等那個劍徒走出去后，大師傅才緩緩道：

“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

還沒等蘇長歌說話，大師傅已站起身，背著手向著外面走去。蘇長歌也趕緊起身，緊緊跟在其身后。

一炷香功夫后，大師傅在前方山頭停下。蘇長歌也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剛一走進大師傅所站的位置，他就被以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一堆堆凸起的土堆，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地疊加在一起。幾只黑色的烏鴉停留在枯丫上，安靜得出奇。

只聽大師傅緩緩地道：“是不是覺得很震撼？”

蘇長歌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他立即明白了，這就是亂葬崗，這埋葬著一個又一個劍徒的尸骨。

墳堆上什么也沒有，連一塊墓碑也沒有。也就是說，下面埋葬的是誰也沒人知道，也沒人想要知道。

作為一個修行宗門，青云峰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這一切，除了宗門弟子修為強大外，還有更重要的是宗門法器，也就是用劍徒的氣血滋養的劍。

大師傅回頭望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蘇長歌，又道：“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

蘇長歌搖搖頭，公平只是對弱者而言。真正的強者都是靠拳頭去贏來尊重。

雖說來這個世界的時間很短，但也讓他明白很多道理。比如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須變得更強，否則就會遭人如螻蟻般踐踏。

“蘇長歌，你知道我為何要帶你來這里么？”大師傅看向神色憂郁的蘇長歌，滿意地問道。

蘇長歌依舊沒有說話，咬緊牙關，搖了搖頭。

大師傅意味深長地看了蘇長歌一眼，道：

“這里埋葬著多少枯骨啊！為了宗門榮耀，總有人要付出。這亂葬崗上埋葬的劍徒，為宗門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是呵！沒人會記得他們。”

蘇長歌繼續陰郁地盯著那些凸起來的土堆，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惆悵。作為養劍的劍徒，自從走進劍閣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一生，就已經到了盡頭。

過了片刻，大師傅又道：“但你跟其他劍徒不一樣，我覺得你身上有某種天賦。這種天賦會讓你在這個兇險的世界生存下去。”

蘇長歌明白了大師傅的用意，但他不知道大師傅為何會幫助自己。不管怎么來說，只要還讓他留在劍閣，才有活命的機會。

劍閣對于別的劍徒來說，是死路一條。但對他蘇長歌來說，也許才是他人生的開始。

蘇長歌恭敬地對大師傅作揖，鄭重地道：“多謝大師傅指點，長歌一定會謹記在心。”

大師傅滿意地點點頭，道：“只盼你出頭之日，不要忘記我老頭子就好。”

蘇長歌忙把頭低下道：“長歌不敢。”

“好了，回去吧！”

蘇長歌點點頭，默然地跟在大師傅身后，向回去的路走去。在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低矮的土堆，回頭發現大師傅也在往那個方向看。

只見大師傅瞇了瞇眼，沉聲道：“這些死去的劍徒，每一個都是我親手挖的坑，親手為他們填好土。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我要去挖坑的人。”

還沒等蘇長歌回答，大師傅已經大步離去。等蘇長歌再抬起頭時，大師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

蘇長歌緩慢地向回走，等他回到劍閣時，發現新來的劍徒正站在門口發呆。

蘇長歌經過他身邊時，那劍徒突然開口了：

“敢問師兄怎么稱呼？”

“蘇長歌。”

“在下高明鏡，來自無名峰。”

蘇長歌聽見無名峰三個字，正要往邁出的腳步突然變慢下來，最后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這個有些清瘦的少年，見此刻高明鏡正討好地看著自己。蘇長歌實在有些于心不忍，就往回走了幾步，問道：

“你犯了何事？會被送到劍閣來。”

“給大長老倒茶時不小心把茶湯灑了！”

蘇長歌面無表情地看了高明鏡一眼，重新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劍閣里只需要劍徒早上養劍即可，午后倒是沒什么必要的事情要做。無非就是養精蓄銳，等待第二天再次用自己的氣血滋養劍身而已。

雖說外面天光敞亮，但蘇長歌的房間里卻一片漆黑。他摸黑回到自己的住處，躺在床上想暫且休憩一番。

可一躺床上，他腦海里就冒出亂葬崗上那些低矮的墳堆來。心里竟然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于是索性坐起身，卻怎么也靜不下來來。

等他好不容易靜下心來，門外響起敲門聲。蘇長歌疑惑地走過去，打開門一看，在油燈映照下，只見高明鏡手里拿著一個盒子，討好地對他微笑。

還沒等蘇長歌開口，高明鏡就討好地道：“師兄，我這里有棋盤，反正現在沒事，我們下盤棋如何？”

蘇長歌愣了一下，但沒有拒絕，把高明鏡讓進屋里，順手關好了門。

蘇長歌往床上一指：“就這里吧！”

高明鏡也沒客氣，拿出棋盤，又拿出兩個木制的碗，里面各放著白子黑子。

高明鏡又道：“師兄，你是喜歡白子還是黑子？”

“都可以。”

高明鏡把放滿棋子的兩個木制碗放在蘇長面前。蘇長歌隨意地挑了黑子，于是兩人開始下棋。

下棋過程中，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根據前身記憶，蘇長歌下棋也如魚得水，幾次都贏了高明鏡。

高明鏡非但不沮喪，還表現出一副高興的樣子。

就這樣，大多是蘇長歌贏多輸少，等晚飯的鈴鐺聲響起，高明鏡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兩人收好棋子才向吃飯的房間走去。

等蘇長歌和高明鏡走到吃飯的隔間，意外發現大師傅正坐在桌前，但沒有動筷。

兩人加快步伐走過去，對大師傅躬身作揖。

大師傅淡然道：“吃飯吧！”

今天的晚餐多了一道土豆燒牛肉，只見大師傅一手拿著酒壺，扒開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才用筷子去夾菜。

等大師傅夾了第一筷子后，蘇長歌和高明鏡才開始動起筷來。三人繼續沉默吃飯。

一頓飯吃完后，留下高明鏡收拾碗筷。大師傅帶著蘇長歌向外走去。

大師傅沒說去哪里，蘇長歌也沒問。就這樣，兩人沉默地走在黑夜里。

頭頂有一勾彎月，借著其朦朧的光，勉強能看清被露水打濕的路。

走了一段路后，蘇長歌明白了。這大師傅是要去亂葬崗。

蘇長歌心里有些疑惑，不是白天剛去過么？怎么晚上又要去。

這次大師傅直接領著蘇長歌進了亂葬崗。

那些低矮的土堆上，站著一只只黑色的烏鴉。這些烏鴉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大師傅和蘇長歌，又把眼睛轉向別處了。

蘇長歌跟在大師傅身后，穿過一個又一個低矮的土堆。直到走到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樹前。

歪脖子樹巨大的根莖暴露在外面，就像一條條昂起頭顱軀體扭曲的大蛇。

蘇長歌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坐在大師傅的旁邊，不知道其帶自己來這里干什么。

只見大師傅拿出隨身攜帶的酒壺，開啟瓶塞喝了一口，沉默片刻問道：

“你覺得剛來的那個劍徒怎么樣？”

蘇長歌不知道大師傅問這話有何意義，但還是回道：“看不出來。”

大師傅呵呵一笑道：“你也看不出來，對吧！”

蘇長歌點點頭，沒明白大師傅這句話的用意。

“你覺得，他來自無名峰，僅僅是一個巧合么？”

蘇長歌突然抬起頭來，這一刻，明白了大師傅的用意：“你是說，他是為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