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見二兒子有些神情恍惚，母親張彩云疑惑地看著他，問道：“小峰啊，怎么啦？怎么看去木木呆呆的？”

“啊，沒什么，剛才有點頭暈，現在沒事了。”秦峰沖母親勉強笑笑。

“早上看你喝了一碗玉米糊糊，也沒吃窩頭，中午飯到現在都還沒吃，給你爹單獨蒸的‘兩摻和饅頭’還有兩個，我已經熱好了，我還炒的辣椒咸菜，你快吃點吧。”張彩云關心地看著二兒子，說道。

張彩云所說的“兩摻和饅頭”，就是用玉米面和白面摻合在一起做的饅頭，張彩云每次蒸窩頭的時候只蒸幾個，為體弱多病的秦豐年獨享，自己和子女們只吃地瓜面、高粱面和玉米面做成的窩頭。

“俺爹中飯吃了嗎？”秦峰問母親。

“你爹現在吃不下，累慘了，等他歇歇再吃吧。”張彩云道。

這會兒的秦峰，竟然一點都不餓，也不想搶父親的病號飯吃，便謊稱自己在大哥家已經吃過了，吃的也是兩摻和饅頭。

秦峰知道，隨著小偃6號（高產小麥）的推廣，這時候的小麥產量，已經有了較大幅度的提高，如果種地種得還可以，家庭又沒多大負擔，細糧勉強是夠一家人吃的。

但由于秦峰家里負擔太重，供著4個學生不說，父親的老氣管炎每年冬天還會多次發作，每次實在熬不住了，就只能去醫院。

一進醫院，就是不小的花銷。

也就因此，家里的小麥不得不大部分拿去換錢，為父親湊醫療費。

由于細糧大部分都拿去換了錢，一家人多數時候，就只能以玉米、地瓜、高粱等粗糧為食。

突然，東面隔壁傳來女孩子的嬌笑聲，分明是趙家的老四和老五在嬉鬧。

抬頭看著未來岳父“山姆大叔”家壓自家一頭的出廈紅磚大瓦房，秦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們（當然了，大哥除外）在村里算是最能干的，可自家跟“山姆大叔”家的光景，卻至少相差10年。

人家山姆大叔家，不光5個女兒一個比一個長得標致……啊，想歪了，問題不在這里。

問題在于，兩家種的是一樣的地，喝的一樣是東河的水，可人家家里，收音機、縫印機、手表，還有3輛嶄新的自行車。

當然了，在那個時代，如果沒有幾張工業券，光有錢，名牌自行車，根本別想買到。

在農村，只有像大隊長秦玉成和大隊書記秦祖倫這樣的身份，才有資格得到工業券，能夠買一輛名牌自行車。但也僅能買一輛。

但人家山姆大叔畢竟有辦法，黑市上隨便可以買到工業券。

反觀自己家里，卻只有母親從城里舅舅那里淘來的，人家淘汰的一輛破自行車和一臺破掛鐘。

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家8口人5名大老爺們，人家“山姆大叔”家七口人，卻只有他一個雄的，日子卻過得比自家好了不止一兩個檔次。

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又是為什么呢？

年輕時候不懂，現在加上前世，一大把心理年紀了，秦峰終于明白是為什么了。

其實，表面上看去，山姆大叔跟大哥秦山是一樣的人，同樣是種啥啥不長，養啥啥不肥。

人家一天到晚往地里跑，他們一月到頭擦不到地里一回。

在滿坡、滿河沿瞎溜達方面，兩個人看上去，也差不多。

其實，同樣是游手好閑，卻有著質的區別。

秦山撈的魚，打的兔子，都填了自家人的窟窿，人家山姆大叔就不一樣了。

他其實是不撈魚也不打兔子的，卻專門收購別人撈的魚鱉蝦蟹和打的兔子，然后拿到海灣城里，至少翻個三兩倍出售。

由于山姆大叔當過幾年的赤腳醫生，對于各種中藥和補藥，還是有著一定研究的。

人家不光賣魚鱉蝦蟹，賣兔子，還捎帶著賣大補的中藥配方。

用什么樣的配方煮魚鱉蝦蟹，燉野兔，能夠治療什么樣的虛癥，人家說得頭頭是道，相當專業。

魚鱉蝦蟹和野兔加配方，翻個兩三倍算是少的。

不僅如此，兩年后，人家還加入了“倒蛋大軍”，先是在周四圍莊各家各戶收購雞蛋、鵝蛋、鴨蛋，拿到城里去賣，賺取高額利潤。

后來又從“倒蛋販子”手里收購各種禽蛋，拉到南方市場去賣，一趟就能賺你10年種地的收入。

因此，山姆大叔家80年代末就蓋起了小洋樓，是周四圍莊的第一座小洋樓，雖然只是兩層的。

當然了，一向老老實實，正正規規的秦豐年，對于隔壁的這個“投機倒把分子”，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認為他遲早都是坐班房的料。

而張彩云卻一直認為，人家山姆大叔就是有能耐，劉桂蘭天生就是享福的命。

下午五點半，秦山來了，帶來了一只昨天打的野兔子，說要給父親秦豐年補補身子。

張彩云連看都不看秦山手里的兔子，冷著張臉問秦山，磊磊現在怎么樣了。

“磊磊沒事了，又活蹦亂跳的了。”秦山道，“這孩子皮實著呢，晚上就不用給他叫了。”

“爹現在怎么樣了？”秦山問秦峰。

“一個鐘頭前，吃了半個兩摻和饅頭，現在又睡著了。”秦峰道。

“爹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秦山道。

張彩云不理會秦山，一旁忙活去了。

“去你家吧，我還有件事情要問你。”秦峰對大哥說道。

“好吧。”秦山道，見母親去了小東屋，便跟秦峰往自己家走去。

“聽說不少村民家里，都有塊頭特別大的藍火石。”秦山家堂屋里，秦峰對秦山說道，“特別大的畢竟少見，很多人圖新鮮，撿回家玩的。

根據我那位同學的姨父說，塊頭越大的越值錢，超過雞蛋大的，聽說在大城市，一塊就能賣300塊錢呢。”

“300塊錢一塊？”秦山眼睛瞪到了極限，一旁的齊春來也禁不住張大了嘴巴。

“你那同學，不會是騙你的吧？”秦山不放心地問。

“我那同學很誠實，而且跟我關系很好，從來不會在我面前說假話的。”秦峰道。

“既然你那同學的姨夫知道咱這石頭這么值錢，他為什么不過來收呢？”秦山問。

“我懷疑這次來白河村收石頭的，很可能就有我同學的姨夫。”秦峰道。

“要是一天能撿10塊雞蛋這么大的，拿到南城這種大城市，不就是3000塊錢嗎？”秦山問，“一天3000塊錢，世界級的富翁，也賺不了這么多錢吧？”

“我不是跟你說過嘛，那么高的利潤，只能是那些南方大老板才能賣得起，我們外地人拿過去，會被殺豬殺死，最多能翻個兩三倍。”秦峰道。

“兩三倍就兩三倍，那在咱們魯縣，也是最高收入了。”秦山道。

“既然大家撿寶石已經撿了兩三天了，大的肯定都已經被撿光了。”秦峰道，“同等品質的藍火石，塊度越大越值錢，咱們想要得到大塊的，就只能花錢買了。”

“花錢買？咱哪有那么多錢，去買這么貴的東西啊？”秦山搖搖頭。

“咱們量力而行，少買點唄。”秦峰道。

“家里總共還有多少錢？”秦山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媳婦齊春來，問道。

“這個……”齊春來表情復雜地看著丈夫秦山，“這錢，能這么好掙嗎？這，這算不算，投機倒把啊？

聽說投機倒把，可是要坐班房的，到時候，投進去的錢，也打水漂了。”

“我把你個蠢娘們！河灘上和坡里去撿塊鵝卵石賣，跟投機倒把，有屁個關系？”秦山害牙疼般看著齊春來，繼而，又一本正經地問秦峰，“我說大學生，撿幾塊鵝卵石賣，跟投機倒把，不沾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