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9日。
盧赫托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南州灣大學這幾個燙金大字下,滿面春風,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后腦勺被正午的陽光炙烤著,額頭上被逼出豆大的汗珠??伤z毫不在意,就這么站在校門口,任由人流從身邊涌過,時不時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直到門衛(wèi)迎面走來,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然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兩晃,“同學,請讓一下,你擋著路了?!?/p>
他這才止住一臉的傻笑,托著箱子顛顛地跑入了校門。
3天前他收到了院辦的電話,告知他被錄取了。緊接著就是劉亮的郵件,要求他提前入校工作。雖然劉亮的做法讓他嗅到了卷王的氣息,可他并不在意。因為最重要的是,時隔四年,他胡漢三又回來了!
兩個20斤重行李箱絲毫不影響他輕快的腳步,他就這么一口氣直直地跑到宿舍區(qū)門口的值班室,“咚咚”拍了兩下門。
“楊叔!我領下鑰匙!”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睡眼惺忪地推開門,打量了一眼盧赫,疑惑地問:“你是新生?哪個院的?”
大爺明顯已經(jīng)把盧赫給忘了,不過他絲毫不在意,語氣輕快道:“生科院的,我導師是劉亮,他說跟你打過招呼了!”
大爺轉(zhuǎn)身從桌上撈起一個破本子,湊到眼前翻了又翻,“哦,哦,盧赫是吧,提前入校科研的,3號樓503?!?/p>
盧赫接過大爺遞來的鑰匙,“謝謝楊叔!”
大爺對著盧赫的背影念念有詞,“這小伙子還挺有眼力見的,其他人都管我叫爺爺。爺?shù)那啻夯貋韲D?!?/p>
3號樓前,盧赫對著那棵剛剛萌出綠芽的紫葉李感慨萬分。他曾經(jīng)住在一樓,與這課陪伴了他6年的樹,離別于紅葉紛飛,重逢于綠葉新萌。
他伸手摸了摸長粗了很多的樹干,又提起行李箱,飛奔上樓。
氣喘吁吁地爬上五樓,用力敲了三下503的門,見沒人應答,便插上鑰匙擰了幾擰,然后砰地推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
二十平米的小房間擺了三張上床下桌,其中兩張床上架了蚊帳,另外一張床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它下方的桌子也沒能幸免。
剩余兩張桌子,一張桌面上全是書,另一張擁擠地擺放著三臺顯示器。顯示器背后的連接線錯綜復雜地延伸到桌下,桌下堆著一大一小兩臺主機。主機的風扇嗡嗡地轉(zhuǎn)著,嘈雜的聲音淹沒了盧赫的喘息聲。
主機旁邊的椅子上,是一個瘦削的身影。他光著腳,佝僂地蹲在椅子上,脖子前傾,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他耳朵上包著大大的耳機,頭隨著節(jié)奏一點一點,連頭發(fā)絲都被抖出了節(jié)奏。
不一會兒,他忽然直起身,十指交叉活動了兩下手腕,然后緩緩把雙手落在鍵盤上,輕柔地撫摸了一遍鍵帽,停頓幾秒,接著如暴風驟雨般猛烈地敲擊鍵盤。
這翻操作把盧赫看愣了,他松開行李箱,輕手輕腳地走到屏幕前,想要一探究竟。
他站在那人身后,脖子向前探。漆黑的屏幕上閃過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白色字符,字符后面是一個專注而犀利的眼睛。那個眼睛顯然也注意到了屏幕里的不速之客,眼珠一動,迎上了盧赫目光。
兩人在屏幕里對視著,直到兩秒鐘后。
“?。」戆。 ?/p>
敲擊鍵盤的手停下,猛地摘掉耳機,轉(zhuǎn)頭和盧赫大眼瞪小眼,四眼平均距離2厘米。
盧赫頓時戰(zhàn)術(shù)性后退,摸著后腦勺靦腆道:“啊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我是新來的,我叫盧赫。”
對方撇撇嘴,又伸手在鍵盤上拍了幾下,“我叫艾達否,很高興認識你。”
“愛大。。。皮?”盧赫覺得這幾個字十分燙嘴。
對方一臉意料之中地操起鼠標,調(diào)出了一個藍白色的窗口,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藍色和綠色的盧赫看不懂的字。
只見鼠標移到窗口的左上角,對著一串英文字母圈了幾下:IDAP
“IDA。。。P?”盧赫念出聲,“什么意思?”
“嗐?!睂Ψ礁锌艘幌?,從抽屜里抽出一本學生證,摔在了桌上,“看好了,IDAP,艾達否。這多音字認識吧,否極泰來!”
盧赫瞥了一眼學生證,又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一行英文字,恍然大悟,“哦!IDAPro??!你搞網(wǎng)安的?”
對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位小弟,是同行?”
盧赫連忙擺手,“不不,只是略知一二。不過,你是計算機專業(yè)的?可這不是生科院的宿舍嗎?”
艾達否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堆滿雜物的那張桌邊,抱起桌面上沾了灰的一摞摞硬盤地上的一個大紙箱里堆,“我本科計算機的,現(xiàn)在在生科院讀研?!?/p>
“?。俊北R赫驚訝道:“放著好好的宇宙機不讀,來搞生物?你怎么想的啊?”
艾達否收拾完硬盤后,又爬上床,把床上的空行李箱往下拖,“怎么了?看不起我們半路出家的?”
“不敢不敢,只是有些疑惑,之前只見過生物轉(zhuǎn)計算機的,沒見過計算機往生物跑的。”盧赫邊說著邊細細打量艾達否的書桌,書架上沒有一本生物類書籍,甚至沒有一本書,“你是做什么方向的啊?”
艾達否拍了拍手上的灰,“遺傳學?!?/p>
“啊?”盧赫驚訝道:“那玩意兒最難搞了,你非科班出身的,吃得消嗎?”
“吃得消,這有什么難的。”艾達否把床上得雜物搬空了一半,拍了拍手上的灰,“計算機和生物都一樣,一個玩法?!?/p>
“遺傳物質(zhì)就是源碼,中心法則就是編譯器,生命活動就是正在運行的程序。計算機和生物,大體上沒差。不過生物更困難一些,屬于地獄模式。”
盧赫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連忙追問,“此話怎講???”
艾達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你看那基因,那就是一坨不知道多少億年積累下來的屎山代碼。要文檔沒文檔,要接口沒接口。至于源碼?想得美!想要分析,全靠反匯編?,F(xiàn)在流行通過基因組測序來研究基因和性狀表達的關(guān)系,那純粹就是依靠逆向工程把殘缺指令給硬摸索出來?!?/p>
“所謂的基因敲入,就是把逆向出來的指令,重新整理成機器碼,小心翼翼地插在這堆隨時可能蹦你一臉的屎山里。至于基因敲除,那不就是小心翼翼地從這屎山里抽走幾各屎塊,一個不小心,這山就得塌。”
“要我說啊,就不該再這屎山上浪費時間。單堿基編輯技術(shù)不是都出來了嗎?不如直接另起爐灶,清晰的架構(gòu),規(guī)范的接口,簡潔的文檔,標準的模塊,開放的源碼。這,才是生物學的未來!”
艾達否說完,抄起桌上的水杯仰頭喝光,“你說對不對?盧小弟。”
盧赫連連點頭,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p>
“行了,你床上我的東西都收拾完了,剩下的都是易天霖的,你先坐下休息會兒吧?!卑_否指了指隔壁桌的椅子,“不過那位神仙從來都是神出鬼沒的,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要是今天不出現(xiàn),你就直接給他那堆破書扔了吧!”
“易天林?”
“對啊,易天霖?!卑_否伸手指向?qū)ψ?,“看見那幅字沒?那就是他的名字?!?/p>
盧赫順著看去,對桌墻上掛著一幅卷軸水墨畫,畫上是被蒙蒙細雨打出漣漪的水面,畫的右側(cè)用蒼勁的行楷提著一行字:易天霖作于1999年。
這個年份讓盧赫有些喜出望外,“這個易天霖,他多大歲數(shù)?”
艾達否又開始蹲在椅子上,佝僂著身子,“他99年的啊?!?/p>
“99年?剛出生就會作畫了?”
“嗐。那哪能是他作的啊,那是他們村有名的畫手畫的,為了紀念他的出生?!卑_否邊敲鍵盤邊說,“據(jù)說,那一年,他們村大旱3個月,莊稼馬上就要干死在地里了。正當大家做好顆粒無收的準備時,伴隨著一聲啼哭,天上忽然降下霖淫大雨。”
“為了紀念他的壯舉,村里為他取名易天霖?!?/p>
“嚯?!北R赫連連感慨,“原來這位還是個英雄啊?!?/p>
他渡步到易天霖的書桌前,想要再欣賞一下那幅意義重大的畫作,可桌上的書卻搶了戲。
《大氣科學導論》、《大氣物理》、《大氣化學》、《動力氣象學》、《空氣污染氣象學》、《大氣探測》、《航空氣象學》、《周易》、《易經(jīng)》、《梅花易數(shù)》。。。
盧赫感嘆不斷,“咱們寢室,還真是人才輩出啊,這位仁兄,難不成也不是科班出身?”
艾達否轉(zhuǎn)頭笑了一下,“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吧,21世紀生物的世紀,互聯(lián)網(wǎng)+以淪為過去時,現(xiàn)在流行生物+。至于他是怎么加上生物的,等他回來你親自問他吧。”
“否則那位神仙又該舉著幅八卦圖,悄無聲息地繞到你身后,神秘兮兮地來一句:
泄天機者,必遭天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