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本尊乃是‘長生仙人’,非是魔身。”何赤明對谷梁沙的稱呼十分不滿,反駁道:“三十年前,我是垂垂老矣的花甲老翁,可三十年后,本仙人復返元陽,卻活成了壯年之樣。
這逆轉壽命的長生手段,能不是仙人之法?”
谷梁沙點頭承認道:“仔細算算,你今年應該已經是九十有六,還能有此等精氣神,確實不凡。”
何赤明自得一笑,燦然道:“我已窺得長生真諦,凡人壽數與我已然無用。”
“既是‘仙人’,想必定然手段非凡,但我看你這周身氣機,不過十五重天。”谷梁沙出言挑釁道:“未到大宗師的境界,能勝我手中的刀嗎?”
“十三重天的‘氣吞日月入玄黃’,了不起。”何赤明微笑,并不在意谷梁沙對他實力的質疑:“當年在你們七人之中,最被我門下之人瞧不起的,就是你。”
“為何?”
聽聞此言,谷梁沙來了興致,當年與幽影門戰得昏天黑地,也并未在意對彼此的評價,現在上了年紀,倒開始分外的好奇。
“他們認為你,假仁假義。”
何赤明也并不介意與故人嘮嘮家常,哪怕是生死仇敵......
在他的思維里,孤獨的長生路上,正需要這些有趣的點滴作為調劑。
“假仁假義?”
何赤明眼神悠遠,陷入回憶:“七人之中,唯獨你谷梁沙殺我幽影門之人最少。
你為除魔衛道而來,對邪魔外道的厭惡之意,溢于言表,沒有絲毫作偽,也從不遮掩半分。
但即便如此,你卻總能忍住心中的惡感,對我手下那群妖魔鬼怪,多有仁慈,常敗而不殺,你問他們是否有悔過之心,若有悔改之意,便廢其丹田,放任離開,若仍冥頑不靈,才會痛下殺手。
三載鏖戰,我門下戰死千人,除了追殺你們時身亡之人,剩下的所有弟子,都被你親手下葬,并刻下‘誤走幽影歧路之人’的自樣。
七人同行,你不欲爭先,選擇守在最后;兄弟有難,你總能第一個發現,并能舍命相救。
與你相比,我手下那群人間渣滓,無不自慚形穢,起初我也覺得,你是喜歡裝模作樣的假仁假義之輩。
但漸漸我想通了,你并非是假仁假義,而是能克制自己,忍住個人好惡、選擇平等待人,已入‘仁道’之門。
儒教有言:‘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你心存是非善惡,卻又深諳‘恕究’之道,是當之無愧的‘仁道刀客’。”
“其實,當年我曾多有迷茫,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谷梁沙沉默半晌,而后才黯然答道:“因我一己之私,時常害的兄弟們陷入險境,他們雖然說著并不在意,但我卻一直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因己之私,置他人于險地,非‘仁道’也。
“但你卻總能舍命,護住他們的周全。”何赤明很了解‘江湖七義’,甚至比他們自身看得還透徹:“在我看來,你的刀鈍過、慢過,但卻從未錯過、迷茫過。
你所謂的‘迷茫’,是覺得對他們有所虧欠,但你心中的‘仁道’,其實已經將一切都償還。
我精心布下的數次圍剿,無一例外,都因你的舍命相搏而失敗。
無歸谷之戰,你們六人重傷垂死,唯有沈百城憑著一股不屈的意志,強撐著與我鏖戰。
關鍵時刻,也是你跳出硬接下我全力而出的一掌,這才讓沈百城有機會震碎我的心脈。
沒有你,你們七兄弟三十年前,就該化為我的養分了。
不過,我拍在你心口的全力一掌,竟然沒能將你打死,倒也是匪夷所思。”
“因為,我是心臟右生。”
“原來如此!”何赤明恍然大悟,繼而品評道:“你們七人之中,沈百城最‘俠’,其人豪情萬丈、義薄云天。義之所在,哪怕一步深淵,過刀山火海,也是無畏無懼,雖千萬人吾往矣。
天下俠客萬千,可就算疊在一起,也比不過他一人風采;
林無名最‘強’,人無名、心無名,縱使手下亡魂,也留不得姓名。相傳其人喜逍遙,隱于天地、樂于山水。除魔殺人,卻好似在游山玩水,立于人前,卻能被人不自覺地忽視。
你們七人之中,唯此人實力最強,但戰斗意志遠遜于沈百城,他更適合做一個隱于山林的世外高人,而不是游走江湖、多管閑事的俠客。
聽說如今,他隱居在茗山,倒是一個很好的歸宿。
釋難最‘嗔’,瞪眼和尚,怒目金剛。法杵在前,惡見即亡。這兇和尚被‘嗔毒’所擾,故而嫉惡如仇,每每交手,總是沖于人前,下手不見半點慈悲。
我門下弟子,多稱其為‘匪徒和尚’,但我卻看得很明白,他‘貪癡’不存,唯‘嗔毒’難消,定是大寺出身,為消其嗔怒,遣之游歷紅塵。
三載鏖戰,正是他求得‘果位’之旅。
無歸谷之戰,他‘嗔毒’盡散,任八方辱罵,也未能亂其方寸,已得‘六根清凈’,大宗師前再無業障。
聽說如今,他已是云門寺掌院,估摸下任方丈,便是他了。
桑千秋最‘狠’,睚眥必報、快意恩仇,千秋恩怨一朝算。沈百城義貫千古,仿佛傳說的神話,與之相比,桑千秋才更像是真正的江湖豪俠。
相傳他為人豪放不羈,能與臟乞丐同塌,亦敢薅權貴胡須。報仇不隔夜,在我門人手中吃了虧,他竟敢趁著夜深孤身潛入殺人。
七人之中,也唯有他敢在我還活著的時候,邁過幽影門的界限。
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他恩怨分明,敢對自己下狠手。
我曾派門人裝作樵夫進山,以此打探你們的行蹤,門人獵得野兔就地烤制,正巧桑千秋路過,饑腸轆轆聞得香味,便討要了半只兔子。
二人言談甚歡,成了好友,門人歸來后,對我撒了謊,稱未見到七人行蹤。
等二人再見面時,已是圍剿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