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她在唱什么，或者根本沒人在意她在唱什么。

從紜會說話開始，她就在哼唱一些音節，媽媽一開始還在欣喜她的音樂天賦。上學以后，紜還是在唱那些沒人聽懂的歌，于是她成了學校里的怪人，沒有人和她說話，因為她也不和別人說話，沒有人和她玩，她自顧自唱著。

奶奶說，再生一個吧。

紜有了弟弟，紜喜歡這個弟弟，每天趴在他的搖籃旁看他喝奶、陪他玩耍，給他唱歌，弟弟喜歡紜，每次紜出現，弟弟都會咯咯地笑。

奶奶說紜不許給弟弟唱歌，紜很傷心，于是窩在自己的屋子里唱歌。奶奶說不許在家里唱歌，不然她聽見一次就要打一次。

紜每天都會去一公里之外的一個大樹下面唱歌，唱給那些從來都不會注意到她的路人，唱給從來都不會回應她的小草和泥土。

樹上爬下一個小男孩對紜說：“你好奇怪。”

“每個人都說我很奇怪。”

紜回答完繼續唱她的歌。

小男孩說：“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很多你這樣奇怪的人。”

紜唱完一段，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面前黑瘦的小男孩：“在哪里？”

紜跟媽媽說她想去那個紅房子，媽媽猶豫了，爸爸說不許，奶奶說可以。

爸爸和奶奶吵起來了，媽媽在勸架，弟弟在哭，紜摸摸弟弟肉乎乎的小臉，唱了一首歡快的歌，但是弟弟還是在揮舞著小小的手和小小的腳在哭。奶奶過來打了紜一巴掌，紜被爸爸抱走了，媽媽在哄弟弟。

紜還是被送到了那個紅房子——“陽光療養院”。

奶奶說，這才是紜該去的地方。

紜點點頭。

正如那個黑瘦的小男孩說的，這里有很多像紜這樣的人。

紜不覺得自己奇怪，她喜歡這里。

那個坐在輪椅上，勾著如雞爪般的右手的老婆婆，總是低著頭待在墻角，她的屋里從來不拉開窗簾，最起碼紜從沒見過她的房屋里有陽光透進來。

老婆婆不和任何人說話，她只在紜來的時候才會抬起頭，用渾濁的眼睛映下紜的樣子，然后又低下頭去。

在紅房子里，紜可以隨時隨地地唱，不會被人冷眼相對，不會被人嫌惡。

紜在老婆婆屋里唱歌，唱著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卻不受控制地要唱出來的歌。

后來，紜發現老婆婆的皺巴巴的嘴巴在蠕動，像是在跟著她唱。

后來，老婆婆輕輕地跟著紜唱她奇怪的歌。

紜再來的時候，老婆婆不再低著頭了。老婆婆用渾濁的眼睛看著紜，等待紜開口唱歌。

紜穿著潔白的裙子，站在門口，還沒有長大的手輕輕地打著拍子，帶著老婆婆一起唱。

“婆婆，這首歌唱的什么呀？”

老婆婆兀自重復著最后一句，嘆了口氣又低下了頭。

紜站了一會兒，沒聽到老婆婆的回應，她轉身踮腳去轉門把手，白裙子旋出一朵花。

老婆婆用紜聽得懂的語言，顫顫地開口了，順著紜原本唱的旋律：

“陽光推開我的窗扉，小鳥一般跳躍在我的軀體，雪白的胸膛，修長的雙腿，隆起的小腹，我的孩子靜靜地睡在我的子宮，多可愛的孩子啊，多可愛的孩子啊，我的心臟隨他的心臟一起跳動，我的呼吸隨他的呼吸一起起伏，我的生命隨他的生命一起存活。多可愛的孩子啊，多可愛的孩子啊，沒有人知道他的父親是誰，我的孩子，我可愛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老婆婆留下一滴濁淚，被眼下的皺紋吞掉了。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