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冷風總讓人面露難色，出門要是不捂住口鼻，回家后一定會干澀。
等到雪花一落下，人們就知道春節要到啦。可今年的小販開傳播“為了保護環境禁止售賣煙花爆竹”的謠言。
春節變得冷冷清清，也少有打工人回家，口罩悶在我的鼻子上，我一口口喘著粗氣，貪婪的感受起寒風穿過胸膛的清涼。
“下雪啦！下雪啦！”我聽著院外的瘋姨娘叫嚷，忍不住推開大門，往外瞧。她穿著一身喜慶的大紅色花棉襖——看樣子是老奶奶給準備的新衣裳。雙手高舉過頭頂，不停擊掌，嚷嚷著蹦來跳去。
我學著她的樣子，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看著落下的點點雪花——像是受了驚的大白鵝拼命震動翅膀逃跑時落下的浮毛。
“嘶，真疼。”那雪花一下砸在我的眼角，冷的發紅。
瘋姨娘看看我，又嚷嚷著跑遠了。
見她腳下一軟，隨即摔了個狗吃屎。她還笑，那笑聲遠得很，村頭的公雞都跟著附和。
“小雨，回來包餃子來。”我爸摩挲著雙眼。
我有些遲疑，問。
“剛上完墳回來？”他點點頭。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們之間的關系像父女，卻又像什么說不清的關系。
天慢慢大亮，我爸和好面，等著熱水泡茶喝。里屋的門鎖響了，一個白胖的男人從里面走出來，正了正神，我才喊。
“哥。”他撇撇嘴，悶哼一聲，有些埋怨。
“你們起那么早干嘛？”
老爹的性子一下就上來了，嘴里罵罵咧咧。
“大年下的，誰家睡到日上三更，不起來包餃子的。”
“餃子嘛，出去買來吃嘛，自己包多麻煩。”
老爹漲紅了臉，蹙著嗓子繼續叫嚷，仿佛要把這幾天的哀怨全吐出來。
院外正打算敲門的鮑爺爺聽見動靜，一個跨步邁了進來。
“走啊走啊，一起包餃子去啊！”邊說便拽老爹的胳膊。
一伙人連推帶拉，總算是把他爺倆分開。
爺爺推著我走，他懷里端著面盆。
“正好啊，都不用再和面了。“院里的大黃狗因為過年也精神了一回，全身的毛被梳洗得發亮，見我們是熟人也不叫，想跑過來蹭我，卻被鏈子拴著動彈不了。
我記得在老家只要吃排骨，阿娘就會用袋子把骨頭裝好，等串門的時候帶去給大黃狗。
我們剛進屋就看見餐桌旁已經圍了一圈要包餃子的人手。沒等我們說完話，餡料就已經調好了。
他們全家總動員一起動手，嬸嬸包餃子的手藝又快又一流，我都插不上手，他們說
“小孩子等著吃就行嗷。”我鼓起嘴，很不服氣的樣子，加入包餃子的行列當中。
我想起來阿娘都是自己一大早起來和面，備餡，鼻子有點酸。
雖然我總幫忙，但是備一大家子的年貨總是讓她累的腰酸背痛。
或許，我該早點想到，我明明是她的一部分。
“吃餃子咯！”
鞭炮聲劈里啪啦，把我的思緒拉回到原地。
大黃嚇得鉆回了窩里，夾著尾巴身子一抖一抖。
炮竹的廢衣在冷風中斡旋，飄飄灑灑落下，像開在冬季的紅花。
大蔥肉的餃子，剛出鍋，熱騰騰的白氣直撲臉。
“香吧。”
“好吃！”
大人總喜歡打趣，小孩是眨著眼睛亮晶晶地望著，皮薄餡大的餃子好似一口能吃倆。
不多時，一盤盤餃子就清空了，小孩子們嚷嚷著玩起了過家家。
他們跑到院里嚷嚷著。
“大紅花！大紅花！”
哦，是地下散落的炮衣。
風中的紅花，落地也不能發芽，只是鋪了滿地，為后人走的路，添上熱鬧的一筆。
“我來刷鍋！”我爭搶著想干點什么，被大人攔下。
“新年的鍋，是福氣。”
我怔怔的，原來貧乏的自己不知道好多習俗，我們這一輩，弄丟了許多文化。
“生活會好起來的，年年勝年年。”
大家舉杯，在恭賀新的一年。
我看見老爸的頭發變得有些花白，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老了。
想到村頭的合歡樹，香味兒一年比一年淡了，樹干的顏色越來越淡，隨著這個村子一起慢慢老了，鄉村的青年人什么時候回來。
我喜歡在老樹下搬個馬扎聽老人們講舊事，他們懷念著自己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樹上的紅花，像是迎合一樣，從頭上落下。
我的阿娘，變成了飄在風里的紅花。
變成了最美的晚霞，從此我見過的美麗風景都像她。
大人們喝著酒，話里話外是這一年的不易，對明年的展望。
酒過三巡，老爸蹙著脖子，紅著臉，說阿娘的命苦，一點兒都享不了福。
他端起一碗餃子，讓我給阿娘送去，我不敢看他，那年邁的滄桑里，寫不盡的是痛失至親的悲傷。
他是在苦難里成長的長大的孩子。
小時候我并不知道老爸的名字，只是鄰里鄰居都喊他“老張。”
他是最踏實肯干的老張，腳踏實地地干活。報價低，成品質量卻很好，阿娘總嘮叨他笨，掙不著錢，讀書人一生老實的命，當一輩子農民。
農民是沒有保障的，一輩子要在耕地和勞動中生活，沒有休息，就像工蜂，他們是基層，一輩子勞累致死。人民的紅線在農民手中，可農民的紅線在哪里？
我盯著手里的餃子，心里嘆息不止萬次，為什么那么努力生活的人，生活卻過的這樣苦難，都說經歷過風雨就能見彩虹，為何我的爸媽，這樣艱難。
我抱著碗走到阿娘的山頭前，路上明明在心里想了好些遍要和阿娘說些什么，可到了地方，我卻如鯁在喉，所有的疑問和苦楚，都化作一句。
“媽，吃餃子咯！”
我的眼淚大把大把落下，砸在黃土堆上揚起一小片塵埃，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
風吹了起來，把落在我肩頭的紅花吹下，就像每次阿娘拍拍我的肩，和我說
“沒事的，小雨，還有媽媽。”
可是我現在沒了媽媽，我想現在的萬事萬物都會變成阿娘來護著我了。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