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笙歌沉睡了下去。寂靜的街道,風吹樹葉的嘩嘩聲混合著雨聲從車窗縫隙灌進來,捎來初冬的寒意。
云輕把車窗關緊,不一會車內便有點起霧。她伸手打開熱風,潰散霧氣,轉頭看了一眼齊焰:“你回哪里?”
他揉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目光在車窗外一陣搜索,指著遠處的岔路口:“你在那里把我放下來就行。”
不一會兒到了岔路口,云輕停好車。齊焰推門下去,雙臂攏緊棒球服,走到面攤前點了二兩面,隨后在旁邊的矮桌子前坐下。
云輕坐在車里看了會,想著齊焰今晚上所迸發出來的狠厲與仗義,總覺得好似這不是她所認識的齊焰。她推門跟著下車來,沒點什么東西,但把齊焰的面錢給付了。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抽出紙巾擦著黃色桌子上的油澤:“今天晚上謝謝你。”
“小事一件。”他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拆開,接過老板送上來的面條,攪拌幾下,挑起一小筷子散過熱氣送進嘴里。
他咀嚼吞咽后,或是怕云輕多想,特意強調:“不過你可不要覺得我對你有什么。今天晚上要是換做其他人被調戲我也會出手的。”
云輕清醒:“我可沒這么想。”
綿柔的細小雨珠在他們周圍翩然落下,如同被切碎的鉆石連串地跳躍在泛黃的燈光中,凄冷之余裹著絲絲入扣的美韻。齊焰抬眸看她,四目相對,云輕莞爾一笑,他也隨之笑了起來,好像黑夜突然有了春的生機。
齊焰繼續低頭吃面,云輕則像是突然想起,開口說:“你與李韻那件事,向淮之。”
他抬起頭來,問她:“在你眼里,我有這么蠢嗎?”
云輕倏然明白這些事情他心里都有數,歉意一笑,聽見他玩味口吻地說:“看不出來你名氣不大,還挺讓老男人為你瘋狂的。”
她雙手兜在荷包里,上身微微往后靠去,調侃道:“齊董當初選我當兒媳婦,就是因為我漂亮。”
他挑面條的動作突然停下,怔怔地盯著她幾秒,眸底的光忽明忽暗,好似辨析出什么。
他悻悻然點著頭:“那倒是。”
過了一會,齊焰放下筷子,唇角揚著一抹譏笑:“不過,這兩年多我跟這么多女人玩過,你就當真沒有一點怨氣?”
她覺得在他面前沒有掩飾的必要,直白道:“我感謝她們都來不及。”
“嗯?”
“我不用伺候丈夫,又盡情享受著齊太太該有的一切待遇,為何要埋怨?”
說一點沒有是假的。但現在她相通了,這婚一時半會離不成,大家就和平相處,各玩各的。
“如此說來,你要不要哪天擺宴感謝下我的那些紅顏知己?”
她應景一笑:“我沒問題。只要你到時候能控制得住場面。”
齊焰點了一支煙,一雙曜黑的瞳孔高森莫測:“倒是我之前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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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御府屬于和頤市的高檔小區,綠化面積達到了百分之四十,以至于即便是在有路燈的情況下仍覺小區幽暗。她打開遠關燈才覺得眼前清晰了。
看見如此深夜,還有人裹緊單薄羽絨服出去。車子路過這人身邊時,齊焰特意降下車窗往外瞅了幾眼。
她問:“認識?”
他關上車窗:“認錯了。”
幾分鐘后,云輕在一棟典型宋氏庭院前停下。齊焰解安全帶的同時瞄著顯示屏上的時間:“別回去了。”
“嗯?”
“我說很晚了。別回去了。”
云輕似懂非懂地問:“你的意思我今晚住你這兒?”
他聽出她聲音中的提防覺得好笑:“又不跟我睡一塊,你怕什么?”
云輕轉頭沉默地審視著他。
“要真是擔心我會對你做什么,那隨你的便。”說完,他直接推門下車。
她坐在車里沒有任何舉動,在齊焰繞過車頭往屋內走去時。她看見了他手背上的傷口,想來是方才揍人的時候不小心弄上的。
她遲疑著下來,慢悠悠地跟上齊焰的步伐。他走過屋前的小花園,站在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才又開門進屋。他換好鞋子從柜子里拿出一雙嶄新的拖鞋放在門口,便先進去了。
云輕還沒有進屋,僅是站在門口便被屋內冷色調的裝潢刺激地打了一個冷顫。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若不是齊焰在屋內傳來聲響,在這大晚上的她會以為自己走進了停尸間。
她換好拖鞋進來,下意識摩挲著手臂。齊焰看見,端著兩杯溫熱水過來,遞給她一杯。然后走進客廳,不動聲色打開了屋內的空調。這個時節的和頤市開暖氣早了點,何況那個預熱時間比空調長。
他單手插兜地倚靠在懸空電視墻旁邊的圓柱上喝水,伸長食指指著二樓右邊的房間:“你今晚就睡那個房間,里面所有東西都是干凈的。你隨便點。”
云輕喝著水,指著他的手:“你的傷要不要處理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一點小傷,沒事。”
“處理下吧。”她放下水杯,就問醫藥箱在哪里。
齊焰隨手指著電視機下面的柜子。她走過去拿出來,蹲在沙發邊上打開,出聲讓他過去。他抬起手來看見手背上破了皮,細小的血滴結痂在它周圍。老實說這對他來說根本不能算是傷。
他活動了下手指,瞧著找藥的云輕,慢步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手放在膝蓋上。云輕單膝觸底蹲在地上,拿著沾著碘伏的棉簽正準備給他涂抹傷口,他卻及時地抽回手。
云輕不解地看著他。
他訕笑著問:“突然對我這么殷勤,該不會真的感動了吧?”
她懶得給他解釋,白眼看他:“你到底上不上藥?”
“上。上。”接著,他把手伸過去。但又是云輕還沒有碰到,他又抽回來。這次,他直接拿走她手里的棉簽,自己擦著傷口,說:“我這人愛玩。但最怕招惹純情女子。”
云輕嗆了他一句:“那你今晚上還為我出頭?”
他把弄臟了的棉簽扔進垃圾桶,自己抓過醫藥箱來,抽出一支棉簽沾了沾碘伏繼續擦著,“一時腦殼發熱。”
她整理著醫藥箱,“不管你是不是頭腦發熱,今天晚上我都要謝謝你。”
齊焰訕笑著:“姑娘,英雄救美是男人追求女人的常用追求手段。別以為男人這樣對你就是喜歡你,其實他只是想睡你。”
她淡然地看著他,反問:“那么你呢?”
齊焰歪頭看著她,琉璃燈光從頭頂落進他曜黑的瞳孔里像是星星在里面筑了巢。他刻意湊近了點,聲音散發著如酒的醇厚深邃,“環肥燕瘦,你說我缺哪一類?”
云輕瞬間有種被打臉的感覺,憤憤然地瞪了他一眼,快速收好醫藥箱送回原位。
看著她迥然的樣子,他輕笑一聲,扔掉面前,站起來大步上樓去,還說:“早點睡,我先回房間了。”
不過,他在二樓停下,單手搭在實木欄桿上,側身看來:“還有。”
他忽然地停下,云輕等了會,不見他有下文,語氣不爽地追問:“還有什么事?”
“沒事。早點睡。”他站直身體,輕輕地拍了下欄桿回了房間。
云輕總覺得他話里有話。但他不想說,她也不想深入追問。她喝完水,又拿上齊焰喝過的杯子去廚房洗干凈。她的視線在屋內慢慢梭巡,每一個基調都是在典雅中充斥著一股慵懶,倒也挺符合他的性格。只是那本放在客廳茶幾上面貼滿小標簽的《資治通鑒》倒不像是他會看得書。
以至于,她還好奇地去拿起來翻了翻,里面不止有被四五種顏色筆標記起來的段落,還有字跡落拓的筆記,看來是花費了心思去讀的。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云輕站在那里大致看了會,回到房間已經是凌晨兩點過。屋內的擺設很簡單,她在盥洗室找到干凈的毛巾牙刷簡單洗漱過后,便脫掉大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云輕被斷斷續續吱吱的聲音吵醒。她穿好衣服起床,下來跟隨著聲音來到地下室放映室旁邊的房間,看見齊焰舉著一把電鋸正在鋸木頭,鋪滿各種材料工具的案板上放著一個還未成型的模型汽車,里里外外沾染著不少的木屑。
齊焰看見她,關掉電鋸:“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看著他穿著皮質圍裙,小臂上帶著袖套,有模有樣的匠人模樣。恍若這傳統的匠人精神讓他精致凜然的五官都變得柔和了許多,風雅的韻致好似浸潤進了他的骨髓。這會完全沒有了昨晚的吊兒郎當。
云輕拿起桌上他雕刻的某個小玩意,欣賞著:“你還會做這些?”
“沒事做著玩。”
“齊董不是讓你去公司上班?”
他笑了笑:“我這點這些無聊玩意還行。讓我去做生意,我怕是會讓齊氏直接破產。”
她放下手上的東西,又拿起一只看了看,隨后看著桌上還未成型的模型汽車:“這個做好了能開嗎?”
模型汽車大概就是商場售賣的兒童玩具車般大小,可以坐一大一小進去。
“應該可以。”
“如果齊氏那天破產了,你或許可以用這個發家致富。”
齊焰只當笑話聽,順便調侃:“你要是那天再婚生子,我可以把它送給你小孩。”
云輕聳聳肩:“那估計你這車只能留著自己開了。”
“得,看來是同道中人。”
“自由是罌粟。”
齊焰看向她的視線中,埋著欣賞與贊同的笑意,恍若一顆行星劃破夜空落下的星火。這時,云輕手中的電話響起,驚擾了她觀賞藝術。
她接著電話往外面走:“怎么了?”
林北聲調歡快:“姐,你上熱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