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歲生日。
這本該是一個充滿彩色氣球、甜蜜蛋糕和歡聲笑語的日子。但對小玉米來說,這個日子卻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烙印在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一年前的今天,是希望與絕望交織的頂點。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他們——阿黛拉小姐、辛普森一家、她、爸爸,還有媽媽——終于從那個光怪陸離、充滿死亡的扭曲空間,掙扎著回到了現實世界,雙腳踩在了夏威夷島溫暖潮濕的沙灘上。劫后余生的狂喜還未散去,咸腥的海風帶著自由的甜美。她記得自己緊緊抱著媽媽,以為噩夢終于結束,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
然而,就在下一秒!就在所有人都松懈下來的瞬間!那條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漆黑粘膩、布滿吸盤的巨大觸須,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從還未完全彌合的空間裂隙中暴射而出!帶著毀滅一切的速度和力量,精準地、殘忍地卷住了媽媽——她的林霖蓁!
“不——!媽媽——!”一年前的尖叫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她永遠忘不了媽媽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撕裂般的愛意、不舍和……讓她活下去的決絕!然后,媽媽的身影就在爸爸絕望的嘶吼和她的哭喊中,被那恐怖的觸須猛地拽回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粉藍色的混沌深淵!
希望,在觸手可及的瞬間,被硬生生碾碎。自由,變成了永別的序曲。那一天,不是新生,而是失去的開始。
從那以后,“生日”這個詞,對小玉米來說,就等同于“失去媽媽的日子”。
今天,又是這一天。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蒙著一塊臟兮兮的抹布。幼兒園里老師和其他小朋友的“生日快樂”歌,聽在她耳朵里如同尖銳的噪音,讓她只想捂住耳朵逃走。她一直低著頭,緊緊攥著脖子上麗莎送的那串珍珠項鏈,仿佛那是連接過去、連接媽媽唯一的東西。冰涼的珍珠硌著她的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真實感。
終于熬到放學。她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沉默地跟著爸爸走出幼兒園大門。南宮宇的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的、試圖輕松的溫柔,他蹲下身,大手輕輕放在小玉米瘦小的肩膀上。
“小玉米,”他的聲音努力上揚,試圖注入歡快,“六歲生日快樂!我的寶貝女兒又長大一歲了!”
“生日快樂”這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小玉米的心臟。她猛地抬起頭,小小的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只有一片冰封的蒼白和壓抑的悲傷。
就在她看向爸爸的瞬間,南宮宇高大的身后,一個身影輕盈地繞了出來。
是蘇珊。
她今天顯然精心打扮過,穿著一條優雅得體的米白色連衣裙,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容。她的雙手,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極其精美的生日蛋糕!
那蛋糕很大,覆蓋著潔白的奶油,點綴著鮮艷欲滴的草莓和藍莓,上面用巧克力醬寫著漂亮的花體字:“Happy6thBirthday,Cornelia!”一支小小的、尚未點燃的數字“6”蠟燭插在頂端。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這個蛋糕顯得如此明亮、如此甜美、如此……刺眼!
蘇珊微微彎下腰,將蛋糕捧到小玉米面前,笑容溫柔得能融化冰雪,聲音又甜又軟:
“小玉米,生日快樂呀!看,蘇珊阿姨給你準備了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哦!開不開心?”
“轟——!”
小玉米的腦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所有的委屈、憤怒、悲傷、被背叛的感覺,在這一刻如同火山熔巖般瘋狂地噴涌而出!
爸爸的笑容!蘇珊阿姨捧著蛋糕的身影!那刺眼的“生日快樂”字樣!這一切,都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記憶中最痛的那個傷口上!
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無法抑制的、排山倒海般的情緒!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地從她瞪大的眼睛里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小臉瘋狂滾落,砸在她胸前的珍珠項鏈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死死地盯著南宮宇,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嘶啞地、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尖銳質問道:
“爸爸!”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她的聲音因為巨大的悲痛而顫抖、破碎,每一個字都像從心口里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淋淋的痛楚。
“是媽媽離開我們……一周年!”
“我不喜歡今天!”
“我不要過生日!”
“我一點都不快樂!”
她幾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搖搖欲墜,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依舊死死盯著南宮宇,那雙被淚水洗刷得異常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最深沉的痛苦和最尖銳的控訴:
“爸爸……你是不是……早就把媽媽……忘記了?!”
最后一句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南宮宇的心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死,血色褪盡,變得一片慘白。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么——“爸爸沒有忘記”、“爸爸只是想讓你開心”、“爸爸……”——但所有的語言在女兒那撕心裂肺的控訴和洶涌的淚水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無力、如此……虛偽!
他看到了女兒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絕望,那是對他這個父親最徹底的失望和譴責。他精心準備的“驚喜”,他試圖用新的人和新的蛋糕覆蓋舊日傷疤的努力,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暴露出其下血淋淋的、他不敢正視的殘酷現實。
蘇珊捧著蛋糕的手也僵住了。她臉上的溫柔笑容凝固,然后一點點褪去,只剩下尷尬、無措和一絲難堪。她顯然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更沒意識到這個日子對小玉米意味著什么。精美的蛋糕在她手中,此刻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風,吹過寂靜的街道,卷起幾片落葉。灰蒙蒙的天空下,只有小玉米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在空氣中回蕩。珍珠項鏈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閃著微弱的、冰冷的光。她看著爸爸慘白的臉,看著蘇珊尷尬的表情,看著那個刺眼的蛋糕,巨大的悲傷和孤獨感徹底吞噬了她。
她沒有等爸爸的回答,猛地轉身,用盡力氣朝著家的方向跑去,小小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里,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決絕逃離的符號。她的哭聲,撕碎了南宮宇試圖營造的所有“正常”和“新生”的假象,也將一年前那個夏威夷海灘上永恒的噩夢,血淋淋地重新攤開在他的面前。
南宮宇站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恥辱柱上,動彈不得。蘇珊手中的蛋糕,仿佛有千斤重。女兒的質問,如同冰冷的刀鋒,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響:
“爸爸……你是不是……早就把媽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