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之中開出一條石路，蜿蜒至不知何處。

不過，前方瞧起來清明溫暖，叫人想要探究，并不會生出怯意。

蘇津站沒站相，歪著身子指著前面，介紹道：“這是白云谷。”

白云谷，地處百山地界和凡間交接。時桑在書中讀到過。

再往前，就到凡間的結(jié)界了。

他望著蘇津，不明所以。

“夫君，你跟了我之后，再也沒吃過什么好的。我知曉，你們凡間有句話叫做‘民以食為天’，所以啊，我特地帶來你吃點好吃的。向前約一里地，就可看到鎮(zhèn)子了。這里屬于趙國，趙國的美食很多。”蘇津一揚手，“你去吧，我就在這等你?！?/p>

時桑低眼瞧她，嗓音低沉：“你不擔心我跑了？”

“你不會跑的?！碧K津篤定。

時桑是守信之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撓了撓后腦勺，接著道：“我上次入結(jié)界，被地靈標記了，這次若再去，只怕當場就會被雷劈。所以，我就不能陪你了?！?/p>

時桑心中微恙。

蘇津才是實誠，毫無保留地道出弱點，當真是對他放心得很。

“夫君?！碧K津手伸進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什么，攥在拳里。

“什么？”一面問著，時桑一面向她攤開掌心。

“這里有些金子，你拿去。”蘇津憨笑，眼中滿是對時桑的愧疚，“你來狼珩之后，都沒好好逛逛。你若缺什么，就自己添置些，若是拿不動，就雇個車夫?qū)⒛闼蛠?，不必為我省，金陵山上有好多金子，下次趁那個山君不備，我再去挖些來?！?/p>

耳邊響著蘇津的話語，時桑盯著手中的幾顆碎金，一時恍惚。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娘親久臥病榻，不常陪他，每每發(fā)了月錢，就會把他叫到床頭，塞給他幾文，讓他去街上買小糖人。

蘇津待他，比起娘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樁樁，一件件，素來都在昭示一字：寵。

她寵他，事事以他為先，替他考慮。

放眼過去十幾年所見所識的人，沒有哪個能做到如此。

即使是娘親，也是將父親放在首位，他排其次。

“夫君？”

收起遐思，時桑應(yīng)道：“知曉了。你在這等我。”

蘇津點頭：“我就尋棵樹睡一覺。記得，有事喊‘娘子’，我會來救你?！?/p>

“不是入結(jié)界會被雷劈嗎？”

“若你真遇到危險，我被雷劈又算得了什么？”蘇津放出豪言壯語。

望著這張明艷照人的面龐，時桑猛地記起她挨那八十八道天雷的場景。

那種直擊魂魄的震撼再次襲來。

咚。

猶如廟中的撞鐘。

時桑背過身，悶聲道：“我會保護好自己。”

蘇津再叮囑：“夫君，你不必著急，好生逛逛?！?/p>

“知曉了。”道完，時桑出發(fā)了。

路旁花草繁茂，可他顧不上多看一眼，一路匆匆，不知在著什么急。行了不過一炷香，便抵達鎮(zhèn)子。

入口的牌坊不如狼珩的氣派，因年久失修而木漆斑駁，字跡依稀可以辨出：白云鎮(zhèn)。

鎮(zhèn)上繁華，長街望不到頭，筆直伸入茫茫日景。兩旁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腳店挨個排開。

發(fā)白的日光普灑大地萬物，探向云霄的飛檐，獵獵而動的旗幟，川流不息的車馬，還有那連綿不絕的石板道。

道上小販在熱情叫賣，年輕的姑娘相互挽著搖曳生姿，稚童你追我趕，喧嚷聲如潮水涌至。

狼珩也熱鬧，與這卻是不同。

“客官可用過午膳？沒用來嘗嘗本店的新品菜肴！包你吃了一次還想第二次！”

午后已過多時，時桑還未進食，聽得小廝的叫喚，著實是餓了。他踏入了面前的食肆。

白云鎮(zhèn)的人說話有口音，但好在勉強都能聽懂。小二領(lǐng)著時桑入了座，熱絡(luò)地報了幾道菜名。

點了菜，小二一面斟茶，一面問詢：“我看客官打扮，應(yīng)該不是我們白云鎮(zhèn)的人吧，客官是哪里人啊？”

“狼珩?！贝鸬煤敛华q豫。

說出口，時桑愣了片刻。

若他是狼珩人，那寧國時府呢？

在這個當下，他一時竟分不清何處是故鄉(xiāng)。

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狼珩啊？我好像聽說過！以前店里也有客人是狼珩來的！”倒了茶，小二將杯盞端到時桑面前，笑臉相迎：“客官你坐會，一會菜就上來了?！?/p>

小二的話斬斷了時桑的思緒。他淡淡應(yīng)道：“嗯?！?/p>

他不知小二的“聽說過”是客套話還是實情，可這樣聽見了，心里頭還是涌上些許暖意。

他坐在靠窗位置，輕輕一瞥，即能瞧見窗外那人來人往的景象。

都是如他一般的凡人，沒有鼓起的大眼，也沒有豎起的犄角。

他們那樣正常，卻又讓時桑覺得陌生。

人，為何沒生山羊角？

人，為何不是紅臉蛋？

人，為何不頭頂綠葉？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妖的模樣。

買完東西，還是早些回到狼珩去罷。他想。

用過午膳，時桑前往了市井。

把頭第一家是賣文房四寶的，他進去買了幾支筆和一沓紙，接著又去隔壁的書鋪購置了幾本書。

長街往里，都是些賣小玩意的，配飾、胭脂等等。時桑沒什么興趣，只遙遙望了眼，就打算要走。

“公子，我們這的發(fā)簪都是新出的樣式，公子看看吧！”道旁，一位婆婆招呼道。

發(fā)簪。時桑頓住腳步。

眼前浮現(xiàn)出蘇津那凌亂的青絲。

發(fā)簪，她很需要。

見時桑似有動搖，婆婆舉起兩支沖他搖起，賣力地叫喊：“公子，你看看這支，紅梅清歡，看這梅花雕得，那叫一個栩栩如生，小娘子絕對會喜歡……”

蘇津會喜歡嗎？

時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爾后匆忙要走，但剛抬腳，又躑躅了。

猶豫須臾，他還是來到攤前。

“公子，是給小娘子買嗎？”婆婆問。

時桑點頭。他接過婆婆手里的紅梅清歡，仔細端詳起來。

鮮艷的紅漆點在木雕的梅花上，十分搶眼。木頭的質(zhì)感生澀粗糲，但平添了幾分自然之美，質(zhì)樸而靈動。

與她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