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圣人恩賞

一路上，行人腳步匆匆，低頭不語，坊市內也格外地安靜。按說此刻已到午時，酒肆、店鋪正是攬客做生意之際，卻也是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回想起今日早晨出門時，坊間的燒餅鋪子竟熄了火，那撩人的香味再沒有鉆入我的鼻腔。

是了！我聽阿耶說孫縣令下令這幾日坊市一律禁止開市。就連江公也是魂不守舍，誦讀經典文章也是痛哭流涕、悲憤不已，這幾日干脆都不教學了，連人也見不著。真叫人捉摸不透。

突然一陣猛烈、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濺起一路飛泥。馬上是著綠色官服的男子，滿臉風塵，幞頭上下猛烈地搖晃著，狂奔至縣衙，飛身下馬，一氣呵成。

只聽得那人大喊：“快來人將箱籠抬進去，天子旨意已至，孫縣令速來領旨！”

我的心似乎也要被震蕩出來，預感到將有大事發生，于是也悄聲跟了進去。因這幾年在孫家的頻繁露臉，衙門之人皆已識得我，因而并未阻攔。

“西城兄大駕，不知圣人有何吩咐？”孫縣令從內堂走了出來，拱手道，似是和來人很是相熟。

“溯原兄見諒，匆忙來請，是上面的旨意下來了，某前日得使君令，自郴州出發，郎君這兒是第一站。”那喚作西城的官員答道。

“前兩日剛收到邸報，想著這兩日怕是會有恩典下來，果然如此。愚弟多謝西城兄。”孫縣令笑道。

“客氣了，都是為圣人辦事。”那人擺擺手。

“唉，西城兄不知，從收到邸報之日起，某便寢食難安。圣人即位，對于某些人來說無異于天下翻覆，這不服者怕會趁機興亂。某這幾日只能下令關閉坊市，避災免禍。幸好，圣人有上天庇佑……”孫縣令開始訴苦。

“行了行了，吾曹多少年交情了，還能不知道你？圣人即位，怕是溯原兄心里也不服氣吧。”叫西城的官員眜了他一眼。

“莫要亂說……某有甚不服氣的，天家的事，吾等只管聽從便是。想法是萬萬不敢有的。”孫縣令聽了這話嚇得，只想上前捂住這人的嘴。

“哈哈……要不說溯原兄是聰明人呢。看出那江鶴年有異心，當機立斷，將人綁縛至州郡，這為圣人分憂，自是有恩賞的。東西已命人抬了進來，溯原兄稍后可焚香沐浴，試穿則個。”那人大笑著把身上的算袋解了下來，坐在了主位。

孫縣令接過算袋，心中急切卻故作鎮定地解開綁繩，輕掏出抄送敕旨的絹黃紙，打開，臉上的笑容逐漸放大。“圣人寬厚仁慈，不僅嘉獎吾等，竟對那等刑獄之人亦廣開恩澤。微臣拜謝圣恩！”說著孫縣令便跪了下去，朝虛空拜了幾拜。

“這還是溯原兄審時度勢，明曉事理，懂得天家心意，及時穩住縣內局勢。公卿們滿意了，‘賜緋’就只是開頭，日后兄長鵬程萬里，可莫要忘了愚弟才是。”那人嘬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聽說溯原兄的兒媳，原來也是個男兒，后來因為傾心于兄長家的大郎方才暴露了女子身份，可有這事？”

“慚愧，慚愧。都說家丑不可外揚，我這未來兒媳也是個有本事學問的，可惜生為女娘，確實委屈了她。”孫縣令嘆氣道。

“誒～現在可不一定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輩新鮮一輩陳。吾曹已經是昨日黃花了，將來可是女娘的天下了！”那人話里聽不出是自嘲、惋惜還是佩服，亦或是都有。

可他最后那句話卻讓我如同經歷三月驚雷，前一瞬還沉浸在江公被捕的震驚中，下一秒思緒被激蕩得無法捕捉一絲一縷殘余。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縣衙大門的，只記得那時頭皮發麻，腳步虛浮，周圍的空氣都縈繞著那句“將來可是女娘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