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子，你在這里作甚？”阿碧笑道，“方才出門去看，風景可好？”

“甚好。”潭懾牽起一抹笑意，伸手扶了扶她歪掉的發髻，“有你在，不論何處，風景都好。”

“公子真會哄人開心。”阿碧掩唇一笑，“飯菜備好了，公子請吧。”

潭懾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阿碧定定地看著他笑：“請吧？”

“好。”潭懾收回目光，隨著阿碧下了樓。用飯用到一半，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震得木桌都微微搖晃。潭懾神色不變，夾了一筷青菜緩緩嚼著。阿碧皺起了眉，只見木門咔嚓碎裂，一人破門而入，一身軍中打扮，環顧四周，粗聲道：“郡主呢？”

潭懾將青菜咽下，慢慢抿了口茶。那人見無人理他，大怒，一腳將桌子掀翻：“我問郡主呢！”

潭懾見著飯菜撒了一地，皺了皺眉，輕輕一腳將那人踢翻：“何處來的野狗亂吠。”

“你！”那人被踢出門外，怒極大吼，“給我殺了他！”

他身后約莫數百士兵，大約都是郡主的親衛，頓時一片拔劍出鞘的聲響。潭懾慢悠悠地去拿自己的劍，這時卻聽一道嬌蠻的聲音響起：“我看你們誰敢！”

為首那人愣了愣，立馬跪下：“郡主息怒，屬下不敢！”

郡主“哼”了一聲，對潭懾道：“你要如何謝我？”

潭懾輕笑著搖頭，郡主卻忽然提著裙擺從樓上躍下：“接住我！”

她挑的方向正好，潭懾到底還是大發慈悲沒有退開，伸手接住了她。郡主摟著他的頸，仰頭沖老嫗露出一個得意的甜笑，隨即冷了眼神，勾唇道：“抓住她們兩個！”

她死死把潭懾摟著，潭懾一時間也動彈不得，看著老嫗阿碧瞬間被制住，皺眉道：“你這是做什么。”

“這兩人對皇室不敬，意圖謀害本郡主，明日午時斬了。”郡主下完命令，親親熱熱道，“這下你不就沒有娘子了么？后日便娶我吧。”

“放了她們。”

“為什么？”郡主打量著阿碧，眼睛轉了轉，“算了，難得你求本郡主。我可以放一個人。你選吧，要放誰。”

阿碧抿緊了唇看著他，老嫗則垂下了眼。郡主有趣地看著她們：“你說那老婦是你娘子，可我瞧著卻不是。究竟哪個是你娘子？”

潭懾的目光定在阿碧身上，眸色深沉。郡主瞇了瞇眼，玉指一點指向阿碧，輕飄飄道：“果然。殺了吧。”

立刻便有刀架上了阿碧的脖子。潭懾伸手搭上郡主白皙的頸，低低嘆氣：“放了她們。”

郡主感受到他濃重的威脅意味，眼中怒意難抑：“她到底有什么好？”

潭懾看著這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輕輕道：“她哪里都不好，可情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講。”

不遠處的阿碧微微一顫。

潭懾抱著郡主，溫和道：“退到城外。”

“不準退！現在就把她們殺了！”郡主怒聲道。可她越是這樣親衛越是不敢輕舉妄動，潭懾抱著她走出客棧，那些親衛謹慎地邊盯著他邊向后退。

終于到了城外，潭懾放下郡主，在她耳邊道：“你知道，我是個刺客，殺過許多人。”

潭懾在箭雨落下之前輕盈地越過城墻，隨意地揮了揮手：“郡主保重。”

城門“轟”地一聲合上，潭懾望了眼快要沉沒的夕陽，靜默良久。

“終于……要來了么。”

六

她倚在自己懷中微笑的模樣還清晰如昨，現如今卻一臉歉然地低聲道：“多謝公子相救，可我……當真不是你的娘子。”

潭懾垂眸看著杯中的清酒，眼前浮現出她雪夜圍爐煮酒的身影，聞言抬頭看了阿碧一眼，微微笑了：“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的。”

他仰頭飲下一口酒，烈酒入喉，惹來一陣痛意，他笑道：“只是想同你說一聲，你種下的那棵橘樹開花了。想來很快便能結果了。”

燭火跳動了一下，阿碧的側臉在燭火下顯得越發精致。潭懾靜靜地看她：“我時常覺得，你從未離開過。我走過許多路，見過許多人，不論他們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他們總能讓我想起你。”

潭懾伸出手，眷戀地撫過她的臉，溫柔道：“我很想你，娘子。”

阿碧眼中有什么東西飛快地一閃而過。他的目光漸漸渙散，阿碧起了身：“酒里有毒。”

潭懾緩緩合上了眼，在心底嘆了口氣。

我知道。

此時大地忽然一陣顫動，阿碧神色大變，咬牙切齒道：“是她？”

她腳尖輕點，飛出客棧，卻兜頭落下一張金光閃閃的大網將她壓下地面。阿碧臉上血色霎時褪去，捂著胸口吐了口血，竟朝潭懾道：“走！朝東走，不要回頭！”

潭懾緩緩起身，揉了揉額角：“娘子這又是哪出戲？”

近來這一個兩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繞得他頗有些頭暈。腳下的地面仍在顫動不止，竟在緩緩開裂。遠處聚集起了一片烏泱泱的人影，每人手中皆拿著一束火把，狂喊著什么。潭懾凝神分辨，聽得那些人在喊著：“燒死她！燒死她！”

阿碧面色雪白：“走！快走！”

潭懾拔出佩劍，問道：“他們要殺你？為何？”

“因為他們覺得是她害陌陽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一頂轎輦凌空而至，郡主坐在轎輦中冷笑，“你對她一往情深，可憐連她究竟是誰都不知道。秦葭，上一任陌陽城主座下的一條好狗，嫁給你只為了你身上的秘寶。后來身份敗露回到此處，那陌陽城主帶走了泉晶棄了這座城，她便接手此處，成了新一任城主。城民臣服于她，卻又因上一任城主而憎恨她。真是可悲，你一心要護住這座城，這城民卻只一心想要你死，可憐啊。”

“你嫁我，只為秘寶？”潭懾提劍看她。

阿碧唇角溢血，垂下了眼：“是。你這一路遇到的刺殺，也皆是我安排。”

潭懾揮劍，阿碧輕舒口氣，閉上了眼。卻聽潭懾道：“砍不斷。”

阿碧猛然睜眼：“為何不殺我？”

“城民懼怕她，痛恨她，為這一天已等待許久，這金網特地為了對付她，哪里能夠輕易砍斷。”郡主的眼睛在火焰中亮得驚人，“她欺你瞞你要殺你，難道你還想救她么？”

潭懾舉起佩劍，側臉凝視著阿碧，露出一個帶點苦澀的笑：“這早已由不得我。”

不想救她，心卻不依。

那些城民離他們只剩百步之遙。他們的神情狂熱而堅定，臉上洋溢著即將報仇雪恨的暢快。郡主挑起紗幔，勾了勾唇：“你要如何救呢？把他們全殺了么？”

既然怎么都得不到，那么便干脆毀去，與我同墮地獄。

“她說的一個字也不要聽、不要信！”阿碧眸中恨意滔天，咳出的血已染紅她的前襟。潭懾被那血色刺得一痛，眼中殺意畢現，佩劍飛出，刺入人群。

“不要！”阿碧肝膽俱裂，又吐了一口血，雙手飛快地舞動著，指尖光芒閃現。天際隱隱傳來幾聲轟鳴，郡主本笑著欣賞這一切，此時神色終于變了：“你瘋了！”

金網片片碎裂，阿碧臉色迅速灰敗，偏頭擦了擦唇角的血：“如何及得上你。”

話音落下，郡主雙眸緊閉，再無聲息。

“帶我走吧。”潭懾回身看她，阿碧眼中蒙上一層水霧，嘴唇抖了半晌，終于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