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之下,湘琴大聲驚呼:“盧余,小心!”
只是,已然來不及了。
盧余感到后肩吃痛,忙扭頭向后,與老營長四目相對。
“老狐貍,又來這一招?當著我女朋友的面,您也好意思!”
老營長嗤笑,“沒辦法,不這樣,逮不住你臭小子。湘琴,別見怪啊。”
盧余輸了氣勢,問湘琴:“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
湘琴想起盧余剛才兇她,此刻,又是驚魂甫定,竟一時忘了該說有事還是沒事了。
“你,還是我認識的盧余嗎?”
湘琴喃喃,看向盧余的目光,就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
“到底有事沒事?”盧余急了,聲音加大而不自知。
“沒……沒事。”
湘琴的回答,磕巴中帶著顫抖,連身子都抖得似篩糠般。
盧余開始暗悔自己剛才的魯莽,一時心慌,也不知該怎么安慰她才好。眼下,唯有妥協,去見他不愿見的人。
湘琴能感覺到盧余不再凌厲,恢復了幾分她所熟悉的模樣。
老營長知道盧余不會再跑,忙收了鎖他后肩的手,退出數步之外,笑罵了句“臭小子”。
盧余怪老營長自作主張,賭氣回了一句“老狐貍”。要不是怕湘琴擔心,愛誰誰,就算卸了膀子,他也決不回頭。
老營長故意冷著盧余,只跟湘琴說話,“好孩子,跟伯伯走,別理這臭小子。對了,屋里暖和,還有好茶喝。”
這和藹可親的笑容,好像并未發生剛才的一切。湘琴懷疑是夢,恍然再回頭,也是空蕩蕩的。
被盧余打趴下的十多人,早沒事人似的,該消失的消失,該站崗的站崗。
只是,要不要跟著老營長走?湘琴犯了難,向盧余投去詢問的一瞥。
盧余沖湘琴點了點頭。
湘琴放了心。
老營長跟湘琴走在前面,滔滔數落起盧余做過的混帳事。
盧余耷拉著腦袋,想阻止又不敢,只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段路不算長,除了別扭的盧余,氣氛尚算融洽。
湘琴饒有興致地聽著,早忘了盧余兇她的事,還時不時回頭朝盧余笑,偶爾做個羞羞臉的動作。
盧余只得認栽。
殊不知,在湘琴的心中,盧余整個人變得更豐富起來,有點傻乎乎,有點固執,還有仗義、真誠、專一……
他能因一條愛犬離世,蒙著被子,偷偷哭了三天三夜。
湘琴小時候,也有過痛失愛犬的經歷。
那年,也是個大雪天。她的大黃吃了晚飯,就搖著尾巴不見了。
這大黃頗通人性。
湘琴上學,它遠遠地送;湘琴放學,它老遠就來接。還一路汪啊汪的,別提多歡樂了。
那晚,雪越下越大,有沒腳深。家里攏的火,在家人談笑聲中,漸漸燒成了灰,只殘留些余溫。
爺爺磕了磕旱煙袋鍋,“睡吧,明兒,琴兒還得上學去。”
湘琴枕著奶奶的大腿,嘴里吃著半片就火烤得焦香的饅頭片,早就困得迷迷糊糊的了。
只是一聽說要去睡了,偏偏又清醒過來,非要把剩下的饅頭片給大黃吃。
“大黃好,大黃饞,不吃饅頭,不接俺。”
奶奶順口胡謅幾句,湘琴奶聲奶氣地重復一遍。
爺爺沒法,只得打著手電筒,踩著平整又齊靴深的雪,去尋大黃。
結果,爺爺尋到了大黃。
就在后院荒草堆里,大黃被可惡的偷狗賊下了藥,已經斷了氣。
爺爺把大黃扛了回來,重新攏了火。
湘琴永遠也忘不了。它的大黃,明明身子還是熱的,怎么就死了呢。
她哭了好幾天,眼睛都紅腫了。以后,湘琴再也不養狗了。
所以,聽老營長說起盧余的那段故事,她是真的理解。
這時,半空中,零星的雪粒,換成了懸著舞的雪花,只是仍稀稀拉拉的。
老營長跟湘琴說笑著,停在了一處庭院前。
湘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藏在深山的這個大院,里面還有數座小院。
老營長家,只是其中一座。
“到了。”老營長說。
湘琴跟著停下,抬頭見門頭橫掛著一匾,上書“忠勇之家”。
筆意極似盧余書,卻比盧余老辣得多。
“寫得怎么樣?”老營長頗為得意,回頭問盧余。
盧余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還行。”
老營長瞪了盧余一眼,“臭小子,想夸就可勁兒夸,什么叫還行?湘琴,伯伯告訴你,這臭小子的一手好字,還是我教的呢。”
湘琴驚訝不已,歪頭向盧余求證。
盧余點了點頭,沒言語。
湘琴明媚一笑,“多謝伯伯,悉心教導盧余。”
老營長哈哈哈大笑三聲,“這話我愛聽。”
笑聲太響,驚動了院內客廳談笑的人。
最先出來了一位美婦人。
湘琴只瞧一眼,便覺明艷動人,儀容雍容。尤其那美目一轉,真是說不盡的風情。
“哎喲喲,老田,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長得這么俏麗。”
說著話,美婦人還拉上了湘琴的手。
她的手心真暖。
湘琴任由她拉著,只是不知該怎么稱呼,急急地向盧余求救。
盧余只得說:“文姨好,這是湘琴,我女朋友。”
老營長笑著解釋:“湘夫人的湘,泠泠七弦琴的琴。怎么樣,跟盧余這臭小子配吧?”
文姨頓時喜上眉梢,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湘琴好幾遍,嘖嘖稱贊起來。
“配!怪不得盧余瞧不上咱家昕兒呢?跟湘琴這孩子一比,可不就比下去了。好孩子,快告訴文姨,盧余對你好不好?準備什么時候結婚?將來打算要幾個孩子?”
這……轉的也太快了吧。
湘琴被問紅了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盧余忙幫湘琴解圍:“文姨,您好奇心怎么還這么重?要不,待會老雷來了,您好好催催他?”
老雷喜歡田昕這事,瞞不過老倆口的眼睛。
“老田,揍這臭小子,又胡說八道了!老雷,是催就管用的嗎?湘琴啊,你有沒有好姐妹,幫老雷留意留意?”
湘琴只有呵呵。
文姨拍拍湘琴的手,自說自話:“不難為你了。老雷的事,讓老隋媳婦操心更合適些。畢竟,她在燕城認識的人多。”
老田只有應和的份兒,根本插不上嘴。
文姨忽然意識到被帶跑偏了,瞪了一眼盧余,忙嗔笑起來。
“臭小子。好好,不問了,不問了。看你,護湘琴護的。”
正說笑著,文姨身后,早站過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盧余的堂弟小慶。
小慶見文姨收了話,忙到湘琴這邊來,先自來熟地喚了湘琴一聲“嫂子”。
湘琴被唬了一跳。
小慶倒坦然地很,“我叫盧慶,盧俊義的盧,家有余慶的慶。嫂子隨三哥,叫我小慶就行。”
湘琴還是不適應,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嫂子了?
等等,盧余是三哥?是不是還有大哥,二哥?
盧余終于開口。
“我家有堂兄弟四個。按長幼,分別叫盧家、盧有、盧余、盧慶。小慶叫你嫂子,不算錯。”
湘琴“哦”了一聲,又覺不對,想辯解,我還不是三嫂,不要亂叫,好不啦。
又覺得盧家人起名字真隨意。這家學淵源,也真服了。偏偏某人,不,某些人自得得很。
“看,我叫嫂子沒錯吧?”小慶跟盧余邀功,又挑眉瞧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老父親。
老盧倚著門,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苦笑,薅頭發,抓狂……
結果,湘琴什么也沒做,只沖自來熟的小慶,尬笑了一兩聲。
盧余這才說:“小慶,別鬧。你嫂子,哦,湘琴,臉皮薄。”
小慶不理盧余無力的維護,偏湊近湘琴說小話,“嫂子,我前天見過你。”
湘琴疑惑,“啊?”
小慶話嘮:“真的見過,你還吃過我的奶糖呢。三哥臉皮厚,非搶我的最后兩塊奶糖,說是嫂子愛吃。怎么,三哥自己偷吃了,沒給你?這也太過分了吧。有好吃的,怎么能不先給自己的女人吃呢?三哥,你還是不是我老盧家的男人了?瞅瞅,還不如我老爸呢?”
盧余第一次覺得小慶太聒噪。以前,我怎么就聾了耳朵,偏偏覺得小慶說話,溫暖又熱鬧呢?
“小慶,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告訴大家,你十歲還……”盧余明顯急了。
老營長跟老盧目光交接,都覺得這樣的盧余很好。
十歲還尿褲子。
這是小慶最不愿提及的恥辱。偏偏只有他三哥知道,動不動就愛拿它說事。
小慶氣悶地閉嘴前,仍不忘說:“三哥,我爸很惦記你。今天是特意來見你的。”
老盧著一身戎裝的人,一腳在門檻內,一腳在門檻外。
他跟小慶很像,跟盧余也有一兩分相似的氣質,只是不怒而威的樣子,讓人想要敬而遠之。
這時,老盧往前走了兩步。老營長閃在一旁,方便他跟侄子說話。
“盧……”老盧剛開口。
盧余早閃到一邊去。
老盧臉上有點掛不住,收住了到嘴邊的話,垂下了伸過去想拍肩的手。
“湘琴,這是盧余的二叔。”文姨盈盈一笑,試圖緩解此時略顯尷尬又緊張的氛圍。
湘琴乖巧地喚了聲“二叔。”
盧余皺眉,似乎不滿這一聲喚。
老盧沖湘琴點了點頭,又轉而對盧余,“啞巴了,連聲二叔都不會叫了?”
盧余疏離又淡淡,一聲不吭地徑直跨進了院子,終不肯叫老盧一聲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