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新換了嶄新的大鐵門,特意請人漆成了朱紅色,很襯春節前后的喜慶氣氛。
大門全敞開,春聯還沒到該貼的時候,闊大的門面,愈發紅得純粹。
湘琴瞧著大門的喜慶紅,歡喜之情早已化成眉梢的笑意。
她不再等尚在磨磨蹭蹭的爸媽,迫不及待地先行推開了車門,輕輕盈盈地跳了下來,腳一落地,心也跟著落到了實處。
一近大門,她難掩滿心歡喜,揚聲大喊:“奶奶,我回來了!”
奶奶辨出了湘琴的喚聲,穿著簇新的衣服,系著撒花的圍裙,挽著袖子,露著褶皺的手,就笑臉迎了出來。
“琴啊,奶奶的心肝寶貝,可舍得回來了?!蹦棠腆@喜太過,眼角笑出了淚花。
湘琴快跑過去,歡笑著,轉著圈瞧奶奶,又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打量了好幾個來回。
“還行,還這么精神?!?/p>
湘琴說著欣喜的話,早滿含情意地抱住了奶奶,眼角也滾下了熱淚。
“奶奶,我餓了?!毕媲俨桓易屇棠炭尢茫低的ㄈI珠兒。
奶奶歡喜聽這個。果然,一聽湘琴嚷餓,慈愛地呵呵笑起來。
湘琴像小時候那樣,搖著奶奶的胳膊,扭股糖似地撒嬌。
“就知道你一回來就嚷餓,剛炸了你愛吃的,藕盒、魚塊、蘿卜、豆腐……”奶奶喜滋滋細數炸菜花樣。
湘琴嬌笑插嘴問:“有沒有紅薯?”
奶奶的眼笑瞇成一道縫,額頭的褶皺又深了些。
“有,都有?!?/p>
“還是奶奶最疼我。”湘琴嘴甜地說。
這些兒時愛吃的東西,對湘琴早失去了要命的吸引力。奶奶每年照樣炸,永遠當孫子輩是調皮鬧著要好吃的小孩子。
叔叔嬸子堂弟堂妹聞聲也出了院子,呼啦啦全圍住一年未見的湘琴,老爸老媽反靠了后,只在圈外默默瞧著。
湘琴笑著,一一打過招呼。
有個面生的小伙子,一聲不吭地站在二嬸跟堂妹中間,余光打量著湘琴,有些羞怯,有點惴惴。
湘琴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猜想,他該是老媽說的那個,堂妹的未婚夫。
小伙子約摸二十出頭,黑黑瘦瘦的,臉型偏長,鼻子眼睛湊一塊,不覺得好看,也不覺得難看。
“這位是?”湘琴出于禮貌,主動打招呼。
小伙子剛要開口,二嬸先得意地吧啦吧啦起來。
“這是你二妹的對象,驛市工商局上班,可有出息了。小冉,這是你大姐,比小淑大五歲,還沒對象呢。要是你們局里有合適的,可想著點兒你大姐。老話兒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這……”小冉不知怎么接,羞愧得幾掩不住。
湘淑不滿地叫了聲媽,“他只是個編外打雜的,才去幾天啊,人還沒認全,哪有幫忙介紹對象的資格?”
二嬸被直接戳穿得意面皮,收了眼里的得意,狠得牙根癢癢,鼻子里哼一聲,罵道:“死丫頭,要你多嘴。”
湘琴尷尬地沖湘淑笑笑。
這樣的情形,每年都上演一回,早習以為常。
二嬸典型的刀子嘴,愛東家長西家短的攀比。
湘淑從十八歲起,二嬸年年都說她家小淑有對象了,從村支書家的二兒子,到鎮上開小賣部的,還有外出打工的、上學的……身份不一,熱衷依舊。
確實,就條件而言,今年這個小冉,算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那,恭喜二妹了?!毕媲贊M心真誠,拉拉湘淑的手,只覺她手心沁著冷汗。
湘淑有點尷尬,忙抽出手,瞟了一眼小冉,低聲又怯怯:“謝謝大姐?!?/p>
沒了然后。
湘涵大大方方地走到前面,幾乎擋住了二嬸的視線,邊使眼色邊笑說:“大姐,奶奶炸了你最愛吃的紅薯,要不要去嘗嘗?”
湘琴明白堂弟眼色的意思,很感激他適時的解圍。
“好啊。咱邊吃邊聊,跟大姐好好說說你的大學生活?!?/p>
所謂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二叔二嬸雖稱不得龍鳳,一兒一女可是天差地別。
湘淑打小不喜讀書。
初中一畢業,說什么也不去上學了,整天鬧騰著要去大城市打工,幻想融進外面的多彩世界。
鬧騰了兩年多,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湘淑就是不肯再回學校去。
二叔二嬸實在沒法,趁春節期間,村里外出打工的股長,回村過年的機會,拎著節下禮物,忍恥求上門去。
股長牛氣哄哄,翹著二郎腿,抽著過濾嘴,聽足興了馬屁,覺得通體舒暢后,才勉強答應,可以帶湘淑出去看看。
一到城里,可謂亂花迷人眼。
湘淑太小,心性未定,因過早擺脫了父母,遂徹底放飛了自我。
好容易進廠做了工,又想著廠子外的花花世界。
于是,瞞著股長辭了工,私自離廠去餐廳做了服務員,又不長情,工作說換就換,結果一事無成。
失聯大半年后,二叔二嬸親赴城市,差點跑斷了腿,才擰著湘淑的耳朵,生拉硬拽,死活把她帶回了村。
自此,湘淑天天瞎晃蕩,很是被人瞧不起。
好在村里人親親熱熱,十里八鄉也大都知根知底,不少年輕小伙子不管才學,只瞧上了湘淑的好樣貌,央請媒人上門。
湘淑外出一遭,變得沉默寡言,對婚事沒什么主見,全聽憑媽媽做主。
今日這家,明天那家。挑來挑去,又幾年過去了。
湘琴年年春節回來,年年聞得湘淑的喜訊,所幸,今年總算見著真人了。
湘涵跟湘淑完全不同。
他從小愛讀書,從小學到高中,次次考第一。唯高考那次,許是太過緊張,只考了個第三。理想的燕城大學沒上成,只得怏怏去了省城的大學。
湘涵很快調整好心態,仍是考第一。他還說,準備考燕城大學的研究生。
湘琴不用關心讀書考研的事,看著高高帥帥的堂弟,低聲笑問:“告訴姐,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有沒有被姑娘喜歡?”
湘琴從小就愛捉弄湘涵,剛逃離了二嬸的催婚,又充當起了二嬸的角色。
當然,也有不同。
二嬸純在炫耀,湘琴是真心實意的關心。
她不想堂弟有遺憾。
湘琴讀大學時的遺憾不多,唯有一件耿耿于懷,那就是沒想著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乃至參加茶文化大賽,后來只身去燕城工作,因沒有修過戀愛一科,竟至避愛戀如猛虎。
幸虧上天待她不薄,把盧余帶到她身邊來。
且不管將來如何,最起碼現下正浸在熱戀中,心底是旖旎纏綿滿足的。
推己及人。湘琴希望弟弟妹妹們都圓滿。
湘涵一如既往地矢口否認:“沒有,都沒有。大姐,太愛操心老得快,小心嫁不出去。不過,嫁不出去也沒關系,將來我養你?!?/p>
這話說的人心熱。
廚房門關著。
堂姐弟躲在里面,邊吃邊聊閑篇。
門外有腳步聲。
奶奶說:“都別進去,讓他們姐弟安安靜靜地說說話。”
“是,媽?!倍饝貌磺樵?。
明知道婆婆還在怪她剛剛話多,也就不敢違拗著推門進去了。
二嬸容易想開。立門外,轉念一想,小涵是她腸子里爬出來的,還能向著外人不成,便又釋懷了。
“大嫂,我幫你提臘肉?!倍鸬穆曇?,又是歡悅的了。
“謝謝弟妹。”老媽一如既往地,笑得平靜又得體,跟廣場舞上的掐尖要強熱辣肆意,完全不搭邊。
門外交談聲漸漸稀了,許是都進了堂屋。
湘琴跟湘涵默契地吐了吐舌頭,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大姐,你到底什么時候給我領個姐夫回來?奶奶嘴上不許人說,心里早急得什么似的。還有,大伯大媽也……”
“找你嘮叨了?”湘琴很是同情他。
湘涵夾起一塊藕盒,送進嘴里,“算了,誰讓我是家里這一輩唯一的男丁。”
湘涵正經起來,說話的語氣,令湘琴不敢小覷。
果然,她的小堂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她屁股后面的跟屁蟲,哭著喊著要糖吃的那個小男孩了。
湘琴想起了盧余,也不再瞞湘涵。
這幾日,她瞞老爸老媽,瞞得很辛苦。
明明有個不錯的交往對象,偏偏藏著掖著,不敢宣之于口,也是煎熬得很。
就如同明明有款好茶,偏偏不能與人共飲,心內輾轉熬煎一般。
“你幫姐看看,這張照片上的人,能不能做你姐夫?”
湘涵又驚又喜,這也太突然了。他嘴里正嚼著藕盒,差點沒卡住喉嚨。幸好沒刺,生吞了下去。
對著手機,端詳又端詳。
“就這一張?也太瘦了吧,他能保護好你嗎?”湘涵疑惑。
湘琴輕笑起來,“這是他剛入伍時照的,才十八歲,還沒完全長成?,F在,早不這樣了?!?/p>
湘涵來勁了,笑問:“給我看他的近照。這沒成型的樣子,也看不出來適不適合做姐夫。虧是我見了,要是被我那多嘴的老媽瞧見,非得說你就喜歡嫩的?!?/p>
湘琴白了湘涵一眼,“臭小子,皮癢了是吧?”
湘涵忙笑著討饒:“我錯了,再不敢了。”
湘琴沒真想揍他,倆人又閑話起來。
最后,湘琴拗不過,還是給湘涵看了盧余的自拍照。
“還不錯?!毕婧f,“就是沒我帥?!?/p>
湘琴笑說:“我也覺得還不錯,帥又不能當飯吃……”
湘琴笑著述說起盧余的諸般好處。說著說著,心動而不自知。
湘涵聰慧,自然瞧得出堂姐的歡喜,對那個準姐夫愈發好奇起來。
院外,一陣熱鬧的迎客聲。
“喲,他劉姨來了,這小伙子真好看?!?/p>
二嬸大著嗓門笑說,又扯著脖子喊湘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