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長輩不忍心叫盧余跟湘琴一直陪著。年輕人心熱,總得留點倆人相處的時間。
“鄉間風光不錯。小琴,你帶小余去轉轉。別誤了去吃席的點就行!”
奶奶吐話成釘,落地有聲,容不得說不行的。
盧余心思玲瓏,感激他們的好意,笑著說:“放心奶奶,包管誤不了。叔、姨,那我們去轉轉?”
湘琴爸媽擺手,意思讓他們趕緊的。
湘琴知道拗不過,只得陪盧余出堂屋。
長輩六只眼睛目送。
湘琴跟盧余保持著距離,一起走出了朱紅大門。
“媽,你看,這倆孩子,還配嗎?”湘琴媽笑問。
“配,配得很!”奶奶滿意地說。
湘琴爸也略略點了點頭,算是也認可了這個女婿。
這些評論,盧余并不知情。不然,非心里樂開花不可。
一出門,他便不正經地往女朋友這邊貼了貼,猛不防地,一下子捉住了她的纖纖手。
湘琴心慌慌,警覺地四顧一瞧,好在沒發現什么人,才稍稍放寬了心。
“好吧,讓你握一會兒。一會兒碰到人,記得松開哦。”
“好。走吧,帶我去小竹林?!?/p>
湘琴笑嗔:“你還記得呢!不就帶歐陽昭去過一次,你至于這么心心念念?”
這人,有時心寬如海,有時又心窄如針。
盧余緊了緊她的手,低笑:“那是,醒著夢著都忘不了。那家伙有賊心,惦記我媳婦。”
湘琴抿嘴笑,“別胡說,誰是你媳婦?”
“你說誰?你想是誰?”盧余附耳過來。
湘琴低笑,顧左右而言它:“我好像聞到了一股子醋味?!?/p>
“是啊,我吃了好幾天的醋呢??熳甙?,再不走,我抱你走,信不信?”
得,有人急了。
湘琴覺得好笑,當然不會讓他抱。在鄉間,牽手已算過了,怎能再做更出格的事?
只是,怎么得給他吃顆定心丸才行?要不然,他非酸死自己。
湘琴邊走邊琢磨,跟他踏上前往小竹林的路。
剛走幾步,遠遠見有熟人朝這邊走來。盧余倒很乖覺,先松了湘琴的手,只是臉上有些不情愿。
湘琴想了想,反抓住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朝熟人走去。
一碰面,熟人的目光果然盯在二人相牽的手上。
湘琴坦然一笑,主動介紹:“嬸子,這是我男朋友,叫盧余?!?/p>
在鄉村,她有很多嬸子。
盧余心里歡喜,笑著隨湘琴,“嬸子,過年好?!?/p>
這嬸子細細打量一回盧余,拊掌大笑。
“好,好。小琴,小伙子不錯。不怕說句實話,比你堂妹的對象強。哈哈。這回,你奶奶,你爸媽,可樂壞了吧?”
湘琴與盧余目光交纏,笑著點了點頭。盧余聽嬸子這么說,自然笑得更溫和。
村里人心眼實,想啥說啥,也是常有的。
湘琴不擅應對,只羞笑著別了鄰里嬸子,繼續跟盧余往前走。
這嬸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嘴快,剛走不多遠,就把遇到湘琴對象的事,以急風一樣的速度,傳揚了出去。
這可是大新聞!
很快,不少好事的鄉親,一起又一起,來偶遇,來圍觀。
湘琴也不著惱,每有人來,大大方方地招呼,大大方方地介紹。
盧余應對越來越自如,也越來越得體。
直至鄉親們問他,什么時候結婚,月工資多少,有沒有車,有沒有房……
諸如此類,他都斟酌著,溫笑著,回了他們。
鄉親們個個好奇而來,個個滿意而去。
有的還悄悄聚一起,稱贊一番,輕嘆一回。
是個好孩子,沒有架子,連鄉里人都瞧得起。
好有什么用,有車,沒房的,湘琴讀了大學,又有一身本領,怎么就找了這么個人。
看來,老湘家開始走下坡路嘍。
湘琴跟盧余踏上了小土路,不知道一時招搖,這么快就成了村里的熱門人物。
跨過小溝壑,小竹林就到了。
雖為冬季,仍是竹林森森,風聲細細,難得的一片幽靜天地。
盧余心中歡喜,面對心愛的姑娘,一不留神,成了開屏的孔雀,卻毫不自知。
他先賞飽了風景,才把手機給湘琴,一個勁兒讓她幫拍照。
抱竹子一張,捧殘雪一張,跳躍一張……
男人發起瘋來,也是這么不可理喻的嗎?
湘琴一陣腹誹,一陣忙。
又拍了好多張。
湘琴覺得手都快酸了,隔著翠竹,歪頭笑問:“差不多了吧?”
盧余對她勾了勾手指頭,笑說:“過來,最后一張?!?/p>
湘琴走近了些,想問他怎么拍。
這人忒挑。
每拍一張照片,都是他先找好角度,反復比試著固定了,才允她去拍。
說也奇怪,按照他的方法,張張拍出來,都很像那么回事。
相比自己平時瞎拍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盧余越發得意,孔雀屏開得更歡實。
湘琴走近他,問,這回要怎么拍。
盧余早伸過一手,將她一把攬住。另一手接過手機,往前一舉,迅速搶按下了自拍圈,發出“咔”的一聲。
湘琴笑嗔他:“哪有你這樣的,還偷拍?只怕丑得沒眼看。”
“不會。”盧余篤定地說。環著她,背靠碗粗的大竹,一張張選起照片來。
“這張不錯,這張也好看,還有這張……”
盧余勾選了九張,注一行字:[愛的小竹林。]
設為僅親友可見。
發送到朋友圈前,笑征詢湘琴的意見。
“可以嗎?”
湘琴知道,一旦發出,意味著什么,略微猶豫片刻。
盧余附耳,輕笑溫言:“也不知是誰,見人就說,我是你男朋友?!?/p>
湘琴反問他:“也不知是誰,聽人這么說,高興得跟什么似的?!?/p>
盧余笑聲愈發低低的,“是啊,睡都睡過了,你得對我負責。”
這人真是,光天化日的,什么都說。湘琴霎時耳根子都紅了。偏他又輕輕湊近,朝她耳際緩緩吹著熱氣。
湘琴本無雜念的心,慢慢軟化如水,跟著他的呼吸,一陣又一陣微微蕩漾起來。
“你想我怎么負責?我這邊,你身份已經分明了?!?/p>
湘琴聲如蚊蚋,嬌羞無限,幾乎忘卻身處竹林中。
盧余素喜她這含羞的模樣,一時孟浪,湊近,輕咬了咬她發紅的耳朵。
“讓我發朋友圈?你的身份也得分明了,這才公平,嗯?”
聲音溫柔得讓人拒絕不得。
湘琴好不容易,才忍住由耳際傳至全身的戰栗,羞笑著應了聲“好”。
盧余嘴角上揚,停止咬耳朵,好心情地點了發送。
“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他說得一本正經,仿佛沒有剛剛的撩撥。
湘琴心惱他的捉弄,趁他正得意,紅著臉,脫離他的懷抱圈,伸手就要捶他。
盧余一把捉住,又勾上湘琴的腰肢,往懷里一帶,俯下頭來,從她的耳垂吻起,慢慢至額頭,一下又一下,順勢而下,在她的唇角邊流連。
湘琴睜開迷蒙的眼,焦灼地瞧向他。
他溫柔的眼眸,變得前所未見的深邃,似乎蘊涵著深不見底的情感。
湘琴心一陣悸動,略踮起腳尖,主動貼過去,吻住他的唇,學他的樣子,輕輕地啄著。
他悶笑一聲,迅速占據主動,劈天蓋地的吻,終于落了下來。
有情人吻得難舍難分,忘卻天地為何物。
突然,一陣笑聲傳來,“差不多得了,也不怕把對方吃了?!?/p>
受這一嚇,倆人迅速分開,紅著臉,喘息著,齊齊朝聲音處探尋。
那人從竹影中走來,笑聲未停,“抱歉,攪了你們的好事。怎么,琴兒,幾年不見,不記得我了?”
琴兒?難道是他?
湘琴心海掠過微風,也不過是片刻的事,因為,盧余已握住了她的手心,給了她驅散微風的力量。
又細辨了辨,多年不見,那眉眼,果然是他。
湘琴手心微冷,嘴上哈哈笑起來,“二狗子,是你?聽說,你不是去做什么護林員了?”
二狗子洛峰是前院鄰居家的哥哥,比她略長兩歲。性別意識未覺醒時,他們常一起玩。
有時玩家庭游戲,他們常扮演夫妻。
洛峰高考失利,不愿再復讀,不顧父母的眼淚,獨自背上行囊,去闖蕩外面的世界。
那時,湘琴讀高一,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紅著眼圈來送他。
他看了她一眼,發誓:“不闖出一番天地,決不還鄉。”
湘琴被他的志氣感動,揮手說:“你可以跟我通信的?!?/p>
“好?!彼f。
他也算遵守承諾,曾與她通過幾年信。
在不斷的想象中,湘琴把他美化成翱翔天際的雄鷹,是可挽弓射雕的英雄人物,總有一天,他會騎著白馬回來見她。
后來,聽說他有了女朋友,事業做得也很大。
湘琴曾失落了好一陣子。
再后來,聽說他放棄了事業,去了深山老林,做起了護林員。
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說也奇怪,她年年返鄉,卻從未見過他。曾經的少女心,漸漸沒了念想,漸漸忘了他。
誰能想到再見,竟是在這么個情形下。所以,她還叫他二狗子,像小時候一樣。以此掩飾心慌。
“咋,做護林員就不能回家了?琴兒,這位是……?”
盧余聽這人叫湘琴琴兒,渾身不得勁,醋意一來,忍不住冷眼掃射過去。
洛峰忽略對方的敵意,只覺得盧余有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盧余宣誓主權似的,主動出擊:“我叫盧余,湘琴的男朋友?!?/p>
至于常用的介紹語,對這個人,盧余覺得沒必要費唇舌。
原來是男朋友。
洛峰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終究還是回來晚了。
他確實交過一個女朋友,是大老板強塞的,三觀不合,不過三個月,便分道揚鑣。
他心中始終有一個地方是留給琴兒的。
可惜,晚了就是晚了。
“沒想到,那些年,追在我屁股后頭的黃毛丫頭,都交了男朋友了。琴兒,你眼光也不怎么樣嘛。你細瞅瞅,他還沒我帥呢。”
洛峰分明在挑釁。
湘琴豈聽不出,抽出手,挽上盧余的胳膊。
未語先笑。
“二狗子,你忘了,我都二十六了。交個男朋友,也不算早吧?再說了,在我眼里,我的男人自然是最好的。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對,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對了,二狗子,嫂子也一起回來了嗎?”
什么?我的男人!
盧余被猝不及防的甜蜜暴擊,想樂又得盡力克制,真是難受。要不是有個礙眼的,他非得狠狠吻她以做獎賞。
洛峰被懟,凝著眉,疑惑地頓了頓,唯余苦笑。
“什么嫂子?我什么時候有過老婆了?常年穿梭深山老林,相伴的女性,都是各種鳥雀,各種珍稀動物。哦,對,我學過林逋,以梅為妻,以鶴為子。”
原來是場誤會嗎?娶妻的事,是洛峰媽故意說給她聽的。難道只為斷了她的心思?對了,聽說那時候,他媽正張羅著給他訂下什么富商的女兒。難怪。
湘琴多年心結一朝解。再看洛峰,只覺是個陌生人罷了,連一絲絲好感與幻想都頃刻消散如云煙。
此刻,她只覺心境澄澈,只裝得下一個盧余。
“走吧,回家去?!?/p>
盧余冷眼旁觀,若有所思,溫暖著她的手,寵笑著點了點頭。
“抱歉,我們還有事,要先走了。”盧余說。
洛峰訕訕,又探尋一回盧余,“好吧,琴兒再見?!?/p>
盧余淡淡地說:“怕沒時間再見,我們明天就走了?!?/p>
洛峰遺憾地佇立著,目送他們十指糾纏,親親熱熱,一起走出了小竹林。
“琴兒,愿你幸福。只要你幸福,我孤獨一生,也無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