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琴打小就很怕疼,忍不住輕“咝”了一聲。
她自嘲地搖搖頭。
想她平日活蹦亂跳,行走茶山如履平地。久而久之,她曾自大地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可是,人一旦病倒,哪怕只是小小的胃疾,也能欺得她毫無辦法。這不,眼下口干舌燥,竟連口水也不能自理了。
盧余要是知道,她又把自己折騰進了醫院,會不會有那么一絲絲心疼?唉……不自覺地一聲微嘆。
她忍住口中的干渴,暫時放棄去端水杯的念頭。
無事可做,打量起洛峰。他就趴在床邊,近在咫尺。
湘琴卻覺得不真實。他們之間,早隔著高聳的山岳,無際的大海了。
洛峰睡得極沉,呼吸綿長。自己的小動作自然無法驚醒他。
湘琴苦笑。腦袋不受控地,想起上次,也是在醫院,也是因為胃疾復發。
歐陽昭突然出現,帶她就診。
而盡心照顧她的,是千里迢迢而來的盧余。那時候,盧余多緊張她呀。眼下,要是盧余在就好了。他向來是極為警醒的,定然不會渴著她。再說了,盧余要是見她病著,定然是無法安然入睡的。
相較之下,洛峰對自己的心思,且不說比盧余,甚至連歐陽昭都不如。年少情誼,青梅竹馬,也不過如此。
唉……再嘆。
湘琴望著慘白的天花板,開始細細回憶,與盧余相處的點點滴滴。
開始于“七夕”,映照于現實,慢慢地,相互靠近,許下終生。時光短暫,卻美好如夢境。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故事,超過所有浪漫的愛情影片。可就在她浸在蜜罐里,以為會長久時,竟然聯系不上盧余了。
她想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可那些甜蜜的記憶,早已烙印在心底,根本無法抹去。
此刻,她的一顆女兒心,許是因為病著,變得格外敏感,極其脆弱。渴望被愛被關心的情緒,漸漸被無限放大。她跟盧余的一切情事,亦被過度美化成完美畫面。
她想念盧余,從未像此刻,這么深甜,這么熾熱,這么不可遏制。電光火石,若他出現,她愿做飛蛾,哪怕身滅,也無怨無悔。這般肆意地想著念著,泛濫成滾滾江流。
不爭氣的眼淚,不知不覺,就這么無聲地滾落出來。開始,只是一顆一顆的。很快,淚珠兒撲簌簌地墜,迅疾就連成了線,順著她的眼角,默默流淌下來。不甚軟的枕頭,很快,被濡濕一片。
哭著念著,念著哭著。很費心神。湘琴哭累了,想累了,終于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夢中景象,美好如畫。
現實,不可能發生的,不會做的事。夢中,湘琴完全放飛自我,肆無忌憚,盡情享受相愛的歡樂。漸漸地,變成迷蒙的一場春夢。
湘琴流連其中。夢如春宵,美好得像太虛幻境,像楚王的云雨巫山。
夢境一轉,樂極生悲。
盧余與一群人格斗。他一個不防備,被一把匕首刺中心臟,鮮血汩汩直流。有人猙獰地狂笑,把出事的盧余,一腳踢下山崖。
“盧余!不要啊!”
“盧余,盧余……”
甜后的痛,虐心至極。湘琴哭得撕心裂肺,一聲聲,呼喚著盧余的名字。
“醒醒,醒醒……”
湘琴沉浸在悲戚戚的夢里,想醒來,卻怎么也睜不開眼。
有人在幫她揩去淚水,動作輕輕柔柔的。湘琴能感覺到,可就是醒不過來。
那人又在搖她,動作,也是輕輕柔柔的。
“醒醒,醒醒……好妹子,別難過,老大來消息了。”
老大?盧余?這獨有的稱呼,只有吳隊長夫婦。
湘琴掙扎著,總算醒轉過來,睜開婆娑的淚眼,果然看到月兒姐關切的臉。笑容也有,只是很勉強的樣子。
“做噩夢了?瞧你,出了好些汗。”
月兒說著,從邊桌上抽出紙巾,想要幫湘琴擦擦汗和淚。
湘琴且管不到這些,急切地問:“盧余……是不是出事了?”
月兒微微一愣。剛才為喚醒夢囈的湘琴,她才提了老大一嘴。此刻,正暗自懊悔不跌。
她是怎么知道的?難道是洛峰告訴她的?
湘琴拉著月兒的手,可憐兮兮地說起自己的噩夢。
月兒聽她訴說晚,已收回心神,想好一套說辭。
她先扭頭去端水杯,細心地放上吸管,遞送至湘琴唇邊。
“先潤潤嗓子,瞧,本來鮮嫩的嘴唇,都起皮了。”先顧左右而言他,月兒在斟酌著。
湘琴一見水,才覺渴極了。微抬頭,就著吸管,一口氣喝光了杯中水。
月兒笑著埋怨:“你洛峰哥,也太不會照顧人了。看看,都把妹子渴成啥樣了。”
洛峰哥?
湘琴微微一愣,想這樣也好。她記得上次醒,他還在,問:“洛峰哥,他人呢?”
月兒笑著解釋說:“又去忙工作的事了。這些日子,他們老往深山老林里鉆,天天累成狗。這不,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好容易回來了,準備睡一覺。可一聽說你病了,做哥哥的,二話不說,連飯也沒顧得上吃,只匆匆沖了涼,換了身衣服,就急吼吼地跑來了醫院。他陪了你一宿,天一亮才走。”
月兒說話時,盡量掩藏起伏的情緒。
老吳他們正拿命保護著森林。半月前,要不是老大突然趕到,恐怕她就永遠失去老吳了。
老吳沒事,可老大受了重傷,陷入昏迷,至今還沒醒來。
這些事,月兒原本是不知道的。老吳他們有紀律,關于工作,關于危險,從來不肯跟她多說的。
那天,她也是無意間,聽到老吳的通話,了解到命懸一線的經歷。對著老吳,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湘琴也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么。
月兒藏好心事,見杯子空空,笑著扭過頭去,借機去放水杯。
動作刻意拉長。
湘琴注意到,月兒姐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姐……”
月兒聽到喚,忙轉過臉來,笑著應了一聲。
“聽我家老吳說,老大聯系他了。說是前些日子,他技藝一直不能精進,章老爺子一氣,就沒收了他的手機。他還說,過幾天,就能出關了。要是不忙,他就來看老吳。我猜,他哪是來看老吳啊,分明是念著你嘛。這下,你放心了吧。”
湘琴跟著月兒的話,已腦補了許多情節。
原來是這樣。這么說,他不是不想他,而是無法聯系她。可,他能聯系吳隊長,為什么就不能聯系自己呢?
湘琴剛釋下疑惑,隨即又起。
“咳!老大先聯系老吳,是叫他轉告我,千萬看緊你。他說,你有胃病,飲茶要適量,飯要按時吃。要是胃不舒服了,一定揪著你,及時來醫院就診……話還沒說完,又被老爺子逮了個正著。”
湘琴打消了疑惑,“他就那樣,可緊張我的胃了。姐,你不知道,我上次犯胃病,他盯著我,吃了好些天的粥。我饞肉了,他也不許……只哄我,等我好了,想吃什么,他都親手做給我吃。看我,太小氣了,他那么努力,那么上進,我還……想東想西的。真是,太不懂事了。”
說到后來,湘琴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月兒覆上湘琴的手,笑說:“想東想西,說明你心里有他。不瞞你說,我跟老吳都結婚好幾年了,我還老愛想東想西呢。”
湘琴也笑了。
心底的陰霾,終于被驅散了。
“他,有沒有問過我?”湘琴微紅著臉問。
月兒拍拍湘琴的手,暖暖的聲音。
“有,當然有啦。”
月兒又想起偷聽那天。他牽著兒子,來喚老吳吃飯,從半截話聽起。兒子覺得好玩,捂著嘴,笑著不出聲。
他倆躲在墻角,好奇地聽。
通話圍繞著老大的昏迷。
她駭了一跳,不小心驚動了老吳。
老吳掛斷電話,交代妻子,“要照顧好嫂子。老大臨暈前,說的最后兩句話是,‘照顧好我媳婦,不要告訴她我受傷。’”
老吳又叫來洛峰,當著月兒的面,一臉嚴肅地警告他,“老大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小子必須收起對我嫂子的心思,知道嗎?”
洛峰權衡一番,拍胸脯保證:“隊長放心,我不會把你受傷的事,告訴她的。以后,她只是我妹。”
洛峰落寞地走開。
她支走了兒子。再三追問下,終于知道,老大一結束章老那邊的事,就趕來了這里。
他本來要給湘琴一個驚喜的。可人一下飛機,臨時接到救援隊的任務。然后,馬不停蹄地來跟護林對匯合,一路直奔原始森林,與盜林歹人展開了激斗。
月兒感慨,男人哪里懂女人?就算擔心,總是好過杳無音信的。可惜,她不能說實情。
湘琴一有盧余消息,心中很是歡喜。忘記再去多想,只覺懸著的一顆心,總算略放了放,連帶著眼角眉梢都有了笑影。
月兒來不及思索對錯,只說:“瞧你,又哭又笑的。老大也是個有福氣的,有你這么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