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連姥姥的生日宴都充滿了愛的味道。
菜品很家常。小雞燉蘑菇、鍋包肉、醋溜土豆絲、拌拉皮、蘸醬菜……約有二十來道,是你一道,我一道,盡展其能,各獻其心,湊出來的。
至于味道,稱不得至上美味,卻因愛的交融,叫人忽略細微瑕疵,盡情品味一桌子的清歡。
在諸多菜肴中,有一道湯面,是湘琴做的。穩定發揮的水準,不功不過。姥姥先嘗,那陶醉又贊賞的表情,讓滿座祝壽之人,以為是什么神仙極品。
湘琴很受鼓舞,心內似食了一罐蜜般甜美。她想起小時候,初學湯面,是在媽媽的挑剔下完成的。
愛的呈現方式,可謂家家不同,贊賞者有之,挑剔者有之,可相親相愛的心,大抵是一樣的。
壽宴上,酒是少不了的。從中午喝到黃昏,又從黃昏喝到夜深。菜品也是涼了熱,熱了涼,吃光一樣,又有新菜上桌。
姥姥心疼湘琴,特意囑咐兒孫們,不許灌她酒,只準多吃菜。所以,如此漫長的就餐時間,湘琴才喝了一小杯。
喝過生日蛋糕,已近夜十二點了。在一曲和樂的生日歌后,宴席才告結束。
姥姥抱著一大堆禮物,歡歡喜喜地回了房。姥姥一走,能喝能熬的繼續,不能的就各自找地去休息。
回酒店的路不遠,弘遠堅持要開車送過去。盧余本說不用的,奈何二舅母也來幫腔,就只好隨他。
下車后,弘遠拉盧余到一邊,愣是說了很久的話。諸如兒時母親的偏心,盧余受的委屈等等。
借著酒意,把這些年積攢的心里話,能說的不能說的,如農家倒豆子似的,盡數倒出,一粒不留。
如此推心置腹,在兄弟二人的交往中,尚屬首次。
“小遠,你記住,不管我走到哪里,這一輩子,我不會忘記二舅二舅母的養育之恩,我永遠心存感激。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他們給了我溫暖,讓人心懷愛意地成長……”
這是盧余總結性的話。
目送走弘遠,盧余站在樟樹下,抽出一支煙,忽想起什么,又堅定地放回煙盒。
他就這么靜靜地站著,觀城市燈火,聽蟬鳴聲聲,任夏風拂過臉頰。過了許久,他想通了一些事。終于卸下一身的重量,輕快地走回酒店,走向有愛有妻的房間。
敲開反瑣的門,與飛跑著來迎的湘琴相擁,希圖把滿心的愛與柔情,用身體表達出來。
第二天上午,盧余去訪了幾個朋友。中午又親自張羅了一頓豐盛的餐食。下午三點鐘,已經登上了返回燕城的航班。
湘琴的包里,裝了六七個紅包。姥姥、大舅母、二舅母、老舅母、姨、娉婷、弘遠,或直接,或間接,在臨出發前,以各種理由給的。
她曾征求過盧余,要不要收。盧余倒很坦然,“拿著吧,是他們的心意。以后有機會,再還禮就是。”
回到燕城,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城市還是走時模樣,繁華依舊,車流如龍,堵得不成樣子。
“才幾天不見,怎么有點恍如隔世了。”湘琴感慨說。
盧余笑說:“那是因為,人回來了,心還在林市。”
“哦,原來這樣……”
是啊,原來這樣,本該這樣。湘琴深深愛戀著燕城,愛它的大,愛它的包容,愛這里熟悉的節奏,甚至愛它偶爾污濁的空氣,因為它總是生機勃勃,魅力無限。
可是,每次離開,再度回歸,心底總會升騰異樣的感覺,她到底是來客,還是歸人?
“到家了。”
盧余一手拉行李,一手牽著湘琴,溫笑著提醒,試圖喚回思想游弋的妻子,好教她重落現實又美好的人間。
果然,他這一聲喚,湘琴徹底收回了紛飛的思緒。有他在,她是有家的。從今后,有他的地方,天南地北,天之涯,地之角,她都是歸人,而不是過客。
“真好,回家了。我先去沐浴……”
“好。”
盧余去放行李,順帶去收拾一下家。幾來未回,盡管閉好了門窗,表面還算干凈,可總覺要收拾一下才放心。就保持整潔這一方面,盧余有自己固執的堅持。
家,本該是一塵不染的地方。
湘琴沐浴花了整整一小時。等她換上家居服,偷偷畫了個小淡妝,故意散著飄逸的長發,來叫盧余時,發現他正呆坐沙發上,面前鋪開的是文姨交她收藏的舊相冊,盧余的。
“你怎么把這個翻出來了?”
湘琴伸手去合相冊,擔心他看到那些記錄時光印記的照片會難過。
畢竟,他們領證才三天,該是高高興興,沉浸甜蜜幸福中的時候。
“去洗吧。”湘琴又說。
盧余抬起頭,眼中蓄滿溫柔,撫過她的臉頰,笑了笑,“好。”
他剛走幾步,忽又頓住,“照片,一會兒,一起看。我想他們了……”聲音不見異常,是難得的克制。
湘琴見他關上了衛生間的門,忽然后悔,剛才忘記了抱抱他。而他,忘了回房間取家居服。
沒有開水聲。湘琴抱著衣服,過去敲門,擔心地問:“要不要幫忙?要不要我幫你拿家居服?”
隔著一扇門,靜止了兩分鐘,足是兩分鐘,漫長得像經過了兩個世紀。
門,終于開了。盧余穿戴整整齊齊,眼圈紅紅的,卻一臉笑意地請她進來。
“好啊,幫我。”
門又關上了。接著有了窸窸窣窣聲,放水聲……
“臭鱸魚,你屬狗的!”
“臭鱸魚,我再心疼你,我是狗……”
話音漸弱,換成了你來我往的動靜。
“叫老公,嗯?”
“嗯……啊……老公……”
湘琴是被盧余抱出來的,又被抱著換了另一套家居服,一起坐在沙發邊,一頁頁翻看發黃的舊照片。
“他們要是還活著,我會不會更幸福?”盧余問,并沒有想要答案的意思,因為他已抽出父母的合照,喃喃道,“爸,媽,我結婚了,看吶,她叫湘琴,你們的兒媳婦,哦,湘夫人的湘,泠泠七弦琴的琴。”
說著說著,眼中帶笑,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湘琴幫他揩去淚水,似在進行神圣的儀式,面容柔和,動作虔誠。
“爸,媽,你們放心,我會好好愛盧余,連帶你們那一份,一起補償給他。”
他們的手,正緊緊牽在一處,纏纏綿綿,不可分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