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湘琴敲完最后一句話,又從頭到尾細細檢查一遍,保存退出后,滿意地關閉了電腦。
這是一篇關于《中國茶之出路》的文章,涉及可落地的一些思考。以后,湘琴會在這方面大展拳腳,此處暫且不費筆墨贅述。
湘琴剛沐浴過,正歪頭擦著濕漉漉的長發,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而輕的敲門聲。
“哪位?”湘琴邊朝門口走邊問。
“我。”男聲。
湘琴沒辯出來。心內疑惑,這么晚了?會是誰呢?
盧余曾說過,夜深人靜,關好門窗,不管誰敲門,不問清楚都別開?
雖有玩笑的成分,湘琴竟被成功洗腦,非常認真地執行著。確實,出門在外,身處繁華,再怎么謹慎,也不為過。
走到門邊,湘琴手拿毛巾,耳貼門邊,又輕輕問了聲。
“誰呀!”
“我!”那人頓了頓,笑說,“媳婦,是我!”
他竟提前到了。
湘琴心撲通撲通地跳,大喜之下,忙開了門。
盧余快速閃進來,用腳踢上了身后的門。
你看我。
我看著你。
時光仿佛靜止了。
湘琴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放在心上的人,竟踏著夜色,翻山越嶺,風塵仆仆地來了。
這么意外,又這么驚喜。
湘琴唯恐相逢在夢中,忙揉了揉眼睛,再睜得大大的,人還站在面前,嘴角含著溫暖柔和的笑。
“高興傻了。”
“嗯,有點。”
盧余接過湘琴手中的毛巾,“頭發這么濕?”
湘琴聽任他幫自己擦頭發,動作像放著慢鏡頭。在夜闌人靜的夜里,放大著人的感官。
溫暖,細膩,曖昧……
連呼吸都變得不一樣。
湘琴內心獨白,小別重逢,不是應該電光火石,山崩地裂嗎?他怎么這么冷靜,真就只是關心她的頭發?
殊不知,盧余的心早翻江倒海了,甚至在門外,聽見她的問和輕快的足音,他就已經有了綺麗的念頭。
可見到開門的她,頭發濕噠噠的,就忘卻了一切念頭,只顧擔心她會不會感冒了。
“嗯,剛洗完……”
“吹風機在哪?”
湘琴指指洗漱間,正要說話,已被盧余攔腰抱起。
湘琴人一懸空,忙伸手攬上他的脖子,以求安穩。
心貼得那么近,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盧余細心地幫湘琴吹完頭發,隱忍的渴望終于爆發了。
綿密的吻,如雨點般落下。
湘琴感覺到冰涼。
不知何時,她坐上了洗漱臺,背后是整面鏡子,可映照室內的一切。
“不在這兒,涼……”
湘琴被凌空抱起。一瞬之后,重又落坐原處。涼意消失,她覺感,自己像坐在了軟綿綿的云朵上。
“想嗎?嗯?”
這要命的暗示!
湘琴緊緊攀著他,按捺不住輕喚:“老公……”
第二天,湘琴是被鬧鐘喚醒的。盧余還在熟睡,像個安眠的孩子。
湘琴輕輕吻過他的眉心,微笑著去洗漱。鏡面已潔靜如新,池邊有褶皺的毛巾。
想起昨夜的荒唐,湘琴羞得捂住了臉。
臭鱸魚!
幸虧只有一次。不然,今天的她,怕沒有力氣去工作了。
臨出門前,湘琴給盧余留了言,叫他乖乖在房間等她,中午錄完節目,一起下山去蘭市。
上午的節目錄制非常順利。
先是故事。
從離別煎茶銜接起,又有高中狀元、慘遭拋棄、改嫁重逢、留詩勸君等情節,最后,鶯鶯在紅娘的陪伴下,重游普救寺,憶起共飲一盞茶的過往,不禁潸然淚下。
紅娘(湘琴飾)云:“偶因一著錯,愧對愛茶人!”
鏡頭一轉,張生已白發蒼蒼。他用顫顫巍巍的手,獨烹一盞茶,想起將逝的一生,妻早逝,半生荒唐,如今落得個形影相吊的下場。
恍惚間,鶯鶯在他身邊坐著,侍茶的是俏皮的紅娘。張生在悔恨中,垂下了雙手。
“cut!”導演鼓掌,“故事完美結束,大家辛苦了!”
掌聲如雷動。
制片趁機興奮宣布:“明天圣湖兩日游,以謝大家辛苦!”
掌聲再次響起。
稍事休息后,繼續拍攝議詩內容。星玔主持:“錢教授,《告絕詩》的本事是什么?與《西廂記》有何關聯?唐茶的設定是否符合時代?……”
一連串的問題后,嘉賓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到錢教授身上。
錢教授扶了扶眼鏡,拿捏著起承轉合的節奏規律,先從元稹和唐傳奇說起,到董西廂,再到王西廂,再到寶黛共讀西廂,“流傳本身,就是一曲蕩氣回腸的情詩……”
錢教授侃侃而談,用豐厚的學養、幽默的語言,述說著古詩的無窮魅力。
湘琴專注茶上。她將要完成最后一款茶“香入水”的沖泡,因代表“云凡”,又是壓軸茶品,故而特別謹慎。
選主泡器的時候,湘琴思慮再三,決定用紫砂壺替換蓋碗。那款陪伴她整季節目的青花,終于可以歇歇了。
紫砂壺是她的私藏。那是茶文化大賽前,恩師楊老師送她的禮物。茶湯浸潤多年,壺色格外油潤,仿佛已有生命。
“壺名西施,身負大道,功成而隱。愿你行走茶路,有翻作為!”
楊老師的諄諄教誨,猶響在耳畔。湘琴不敢稍有懈怠。哪怕侍茶多年,猶常懷感恩之心,兢業慎謹。
稱量、候水、溫壺、投茶、注水、淋壺、出湯、溫杯……茶湯澄黃明亮,輕轉公杯,湘琴知道,沖泡成功。
有飛行嘉賓傳茶。
湘琴偷得片刻清閑,邊飲“香入水”,邊聽錢教授議詩。
千年古樹茶氣足。
不知不覺,她的鬢角已浮薄汗。
湘琴不知,盧余站在攝像機位后,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場,從觀眾視角,欣賞自己美麗的妻子。
絳色茶服,長發及腰,耳垂紅豆墜,越發襯得膚色勝雪……
盧余一時看得癡了。
這么好的女孩,他一定是修了幾輩子,才能有這好運氣。
聚光燈下諸人,無論是出塵的歐陽,還是仙飄的流霜,更遑論其他人,在盧余的眼中,都是失色的。
錢教授開始吟唱盧仝的《七碗茶詩》:“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
吟罷,啜一口清茶,長嘆一聲:“好個‘香入水’,愿茶如詩,乘長風,破萬里浪,得新生,覓永恒!”
“cut!”導演重擔落地,話語輕快,“我宣布,‘茶話古詩’第三季,錄制全部完成!謝謝大家!盧大廚帶來親制點心,請大家品嘗!”
又是一陣歡呼聲。
盧余認領了大家謝意,拎著獨一份包裝的點心,坐到湘琴對面。
湘琴幫他斟了盞“香入水“,笑說:“不是叫你在酒店等我嗎?”
盧余端杯,飲盡,“想你了。順便,賄賂一下你同事。”
他說著,放下杯子,打開盒子,笑容滿面地說:“湘老師辛苦了,嘗嘗學生的心意吧。”
湘琴捏了一塊,入口,只覺甜糯滿口,“好吃。這是什么做的?”
盧余見她喜歡,笑意更深了,“碗豆。不過,你的跟別人的不一樣,加了一丟丟彌青!聽弘毅說,那晚的那道菜,你很喜歡?”
湘琴當然知道,那天的蒸魚,也是加了彌青的。當時,她就猜到是盧余弄的鬼。
“果然是你。”湘琴溫柔地笑了。
盧余沉醉在她的笑里,很快又迷醉在她泡的茶里。
雖是尾水,茶氣依然。幾盞下肚,已快樂如神仙。
“好茶!”盧余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