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依舊如原來一般繁華,儲秀宮庭院中,有兩棵蒼勁的古柏;臺基下東西分設一對銅龍和一對銅鹿。儲秀宮外檐油飾采用色澤淡雅的“蘇式彩畫“,題材有花鳥魚蟲、山水人物和神仙故事等;門窗都是以質地優良的楠木雕刻的“萬福萬壽“和“五福捧壽“花紋。耿氏正在庭院中品茶,茉莉花茶清香,一直令耿氏十分喜愛。見弘晝和纖裊來了,連忙讓他們坐下。
“最近這后宮里面的新人可真多,你們也注意些,可不要沖撞了,所幸儲秀宮還沒有新人入住。皇太后答應,等宮殿修好了就邀我一同去住。”耿氏笑道,“你們也要多多進宮陪陪額娘啊!如今纖裊又要給我添孫子了,我心里頭喜得很!”
“看看纖裊多厲害,嫁給我才六年,這都是第四胎了。”弘晝笑道,“纖裊功不可沒!”
“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纖裊面紅耳赤,“還是王爺照顧得好。”
“行,看著你們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我心里頭更高興!”耿氏道,“弘晝,你那里應該有很多好酒,等纖裊生了我們一起好好喝一個!”
耿氏一直就喜歡喝酒,于是弘晝就像是酒里面釀出來的,簡直就是千杯不醉,在酒量這方面被戲稱“小李白”。而纖裊偏偏就不會喝酒,不明白為什么別人說酒醇香、清甜之類的,總覺得火辣辣的。拜見了鈕祜祿氏和耿氏,一日的行程也差不多完了,于是弘晝就帶著纖裊回府。路途顛簸,纖裊暈車難受,弘晝只好讓車夫時時停車,讓纖裊休息一下。剛回到王府,門口竟然站著弘歷身邊的小太監。弘晝剛剛將纖裊扶下來,就畢恭畢敬地問:
“不知何事令公公大駕光臨,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這倒不是,奴才奉皇上口諭,請王爺和福晉于十二月十九在菜市口觀刑。”小太監道。
“觀刑?皇上登基不應該大赦天下嗎?況且福晉有孕在身,如此血腥場面怕是見不得。”弘晝道,“等到十二月福晉應該在坐月子,這恐怕不好。請公公轉告皇上,可否不讓福晉去觀刑?”
“王爺可還記得曾靜此人?”小太監問。
“記得,就是當年創下文字獄詆毀先帝的那個曾靜嗎?”弘晝問,“先帝不是早就說過任何人不能殺他嗎?”
“先帝已經殯天,皇上下旨,于十二月十九將曾靜、張熙二人凌遲處死。您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福晉也深得先帝喜愛,為表孝敬,是必須得去看看的。曾靜、張熙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凌遲已經是最仁慈的死法了。況且一個月的時間,月子也應該坐完了吧。”小太監行了一個禮,“奴才告退。”
所謂凌遲,說簡單一點兒就是千刀萬剮。曾靜因為有反清思想,給雍正列了十大宗罪,即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誅忠、任佞。曾經曾靜派弟子張熙到浙江買了一大批書籍,其中就有明末清初文人呂留良的一本詩稿。曾靜想到自己未考中及第,就對呂留良的反清思想大為贊賞。他甚至派弟子張熙到西北投書給川陜總督岳鐘琪,稱岳鐘琪是岳飛的后裔,勸他起兵反清。岳鐘琪將此事上邊給雍正,曾靜張熙被捕,本應凌遲處決并誅三族,但是雍正卻放了曾靜與張熙。但將呂留良戮尸梟首,將他的弟子嚴鴻逵斬首,兒子呂毅斬首,而私塾弟子和刊刻、販賣、私藏其書的人,或被斬首,或被充軍,或被杖責,未有一饒恕。也不知弘歷是因為替雍正鳴不平,還是想要借此立威,鐵了心要處死曾靜、張熙。
十一月十一日,纖裊誕下一位小阿哥,取名永瑸。瑸【bīn,pián】(pián玉的光彩,bīn玉的紋理,讀音均符合愛新覺羅氏永字輩取名標準,但是pián字義似乎更完美)。
“就叫永瑸吧,甚好,金榜洞開,道瑸暉于帝幄。”弘晝抱起這個可愛的孩子,不甚欣喜:“又添了一位小阿哥,我心里面當真喜滋滋的!”
“生了好久,沒力氣了,我餓了。”纖裊虛弱地靠在弘晝身上,“我想吃一道美味又清淡的菜。”
“好,我讓廚子去做。”弘晝撫摸著纖裊滿是汗珠的額頭。
弘晝讓廚子做好糯米八寶鴨,湯汁肥濃,鴨鹵酥爛,香氣四溢,滋味鮮美,令剛剛生產完的纖裊胃口大開;又準備一道燕窩紅棗雞絲湯,鮮甜可口,口感絲滑。
“等你出了月子,我帶你去吃更多好吃的好不好?”弘晝問,“想吃什么,我都答應你。”
“倒不勞您費心,您這生辰也要到了,我給您準備一個禮物!”纖裊笑道。
“不行,等出了月子再說,把身子養好了要緊!我知道你喜歡吃燕窩,我每日都讓人給你熬,如何?”弘晝問。
“那就多謝王爺厚愛了。”纖裊嬌俏一笑。
十一月廿七,乃弘晝二十五歲生辰。纖裊還沒有出月子,天還沒亮就起床,來到小廚房為弘晝做早膳。她將鍋燒熱,倒入菜籽油,燒熱之后又加入蔥姜蒜炒香,下入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煎至色澤金黃,撈出,又快速打了兩個整蛋,加鹽,色澤金黃外皮酥脆后撈出,加入開水,下面,然后準備好早就做好的鹵牛心。因為煎了雞蛋,湯色奶白。纖裊撈出面,將煎雞蛋、鹵牛心、五花肉擺上,加上幾片青菜,加入面湯,撒上蔥花,又加入鹵汁。一碗熱氣騰騰地面條就做好了。纖裊又仔細思索,想到一個非常好的名字。昨夜弘晝歇在韞襲苑,也差不多起來了。
弘晝醒來見纖裊不在身邊很是擔憂,連忙叫人去找她。纖裊端著面條進來了,弘晝嗅到香味,饞了。纖裊笑語嫣然地給弘晝更衣洗漱,發辮還來不及整理,弘晝就迫不及待地坐在餐桌旁。
“好香啊,這是你做的?原來你也會下廚啊!除了你阿瑪,是不是我就是第一個吃你親手做的膳食的男人?”弘晝期待地問。
“不然呢?”纖裊笑道
其實不然,她當初給弘晳燉過雞湯。
“這面好香啊!”弘晝不斷聞著,“令我垂涎三尺,但是我舍不得吃。”
“吃吧,若是喜歡,我還可以給你做。我仔細一想,這面里面有鹵牛心,不如就叫‘走進你的心里面’如何?”纖裊問。
“好名字!”弘晝開始品嘗,“面條勁道,湯汁濃郁,五花肉和煎雞蛋一口爆油,外焦里嫩,雞蛋里面還流心,口感很好。而這鹵牛心,咸鮮可口,鹵味濃郁,口感脆爽。我真是太幸運了,竟然得到仙女眷顧,做下這全天下獨有的一份‘走進你的心里面’,真的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飄散!現在我就覺得,羨不羨仙無所謂,關鍵是羨鴛鴦啊!”
“您喜歡就好。”纖裊心里樂滋滋的,“也不枉我為了給你生辰禮物被熱油濺到手……”
“疼不疼?”弘晝連忙握住纖裊的手,纖裊的右手虎口已經紅了,柔荑上也有好幾處紅印子。
“不疼,只要你吃得高興,一切都好。”纖裊微笑。
“不行,我給你上藥。”弘晝連忙讓瑯玕拿來燙傷藥,親自給纖裊涂抹。冰冰涼涼的藥膏涂抹在手上,頓時火熱的燒辣感就不見了,像一縷清風,吹去燥熱。
“這只手我不洗了,可是你親自為我上的藥!”纖裊臉紅了。
“看把你得意的!”弘晝摸了摸纖裊的臉,“以后我不想吃廚子做的膳食了,以后你給我做!”
“那我得去翻翻菜譜。”纖裊道,“你喜歡吃,我就給你做!”
弘晝撫摸著纖裊纖細雪白的手,看著她那這幾年嬌生慣養出來的長指甲,幫她戴上護指。滿洲的富貴人家女子都會留長長的指甲,表示自己來自上層社會地主階級。越是攀比,留的指甲就越長。纖裊自然也不甘落后,留了一寸長,本來想要繼續留,一來覺得不美觀,二來又覺得不方便,但是更怕指甲斷裂。纖裊聽說京城有一位一品誥命夫人,欺軟怕硬,特別看不起農民,于是指甲留得比腳還長,而那指甲又彎又黑又黃,十分惡心,她卻引以為榮,一生最寶貴的就是她的指甲和量身定制的護指。纖裊平常注重美觀,指甲雪白雪白又透明,前端修得尖尖的。夏日用的護指用和田玉、翡翠和玳瑁制成,甚至會鑲嵌寶石,冬日的時候纖裊就會用純金打造的護指,里面還必須有柔軟的絨毛。弘晝很喜歡纖裊的手,總是喜歡撫摸,就像珍饈寶貝,無奈就寢的時候,弘晝時常被纖裊不小心抓傷,纖裊也十分擔心柔荑斷裂。
過幾日就要去觀刑,弘晝盡量撫慰纖裊,讓她這幾日可以高興。偏偏王府收到送給纖裊的家書,弘晝提前一步攔截,拆了信,竟然難以置信。他想要將這件事情瞞過去——完顏氏的死,斷不可讓纖裊知曉!畢竟是自己岳母過世,又不能讓女兒知道,弘晝決定盡一次女婿的職責。恰巧纖裊嘴饞,叫雪瓔出去買烤鴨,見弘晝要出去,也沒多想,就讓弘晝捎她一程。
按照纖裊的喜好,弘晝讓雪瓔在大柵欄下車,然后匆忙趕去了吳扎庫府。里面一片慘敗,卻只聽到零星的哭聲。弘晝連忙進去,看見完顏氏只剩最后一口氣,嚷著要見女兒。自從纖裊嫁人完顏氏就一直思念,前幾日受了風寒竟成大病。五什圖見她也活不了多久,竟也辦起了喪儀,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弘晝收到信的時候,卻被告知完顏氏已死。如今,完顏氏身邊只有瑚成已經夫人和幾個丫鬟守著。
“蔦娘……我的蔦娘……”完顏氏已經瀕死垂危。
瑚成見弘晝來了,又見身后無人,連忙問:
“蔦娘呢?她怎么沒來?”
“她正在坐月子,不宜知道這種事情。”弘晝道,“以后我會告知她,現在我來替她見見額涅。”
“額涅已經不行了,她強撐著一口氣就為了見她,你倒好,竟不讓她知道!”瑚成很生氣。
“她不知道也好……”完顏氏挺著最后一口氣,握住弘晝的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蔦娘,你幫我好好照顧她,務必……照顧好她!她從小心高氣傲,養尊處優,喜歡鬧小脾氣,你莫與她計較。你要寵著她,愛著她,照顧好她,依著她,讓著她。她最會體貼人了,你娶了她是你的福分,你若是欺負她,虧待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她是我的心肝兒啊!”
“額涅您放心,按您的吩咐,我一定會對她好。”弘晝道。
“我本是不再相信什么愛情,當年我為了追愛放棄了一切,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現在只希望給蔦娘尋得一個好夫婿。你既娶了她,就必須對她負責!”完顏氏又叫來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這小丫鬟眉眼之間,竟與纖裊有許多相似。完顏氏嘆了一口氣,道:“這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也是老爺出去沾花惹草帶回來的,老爺也不認,就擱我這里養。蔦娘不在,這孩子也給了我許多陪伴,也算是我半個女兒。這孩子老爺不認,就隨她娘姓鄭,名香玉,今年十三歲,我怕她留在這里會被扎庫塔氏欺負,你就把她給蔦娘,就說是給她當個丫鬟,等過幾年也給她尋一個好人家嫁了吧……蔦娘,我的蔦娘……”
完顏氏似乎產生了幻覺,對著天笑了。她伸出手想要去摸,她想到過去的一幕幕,不禁流下了辛酸的淚水。觸景生情,竟滿座重聞皆掩泣。香玉撲在完顏氏旁邊痛哭不已,瑚成也忍不住淚水,他的夫人也泣不成聲,若是有人不哭,實在是太不和諧。弘晝擦擦眼淚,道:
“我一定照顧好她。”
完顏氏帶著笑容離開,那是弘晝給她的承諾;可惜眼睛沒有閉上,那是沒有看到女兒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