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桂兒不斷打量著蘭蕙,隱隱約約又聞到清香陶醉的香氣。蘭蕙感覺有些不自在,便加快腳步欲走。
“敢問夫人芳名?”楚桂兒問。
“算不上什么芳名,不敢污了公公清聽?!碧m蕙道,“名字這件事情,只有娘家和婆家人知曉,外人是不可告訴的。”
“是我冒昧了。”楚桂兒道,“還請夫人責罰?!?/p>
楚桂兒本來跟在蘭蕙身后,又時不時僭越與她并排。最后到達皓辰苑,杏雨出來迎接,蘭蕙與杏雨按照國禮拜見又換為家禮。只見那杏雨牽起蘭蕙的手,上下打量,笑道:
“以前就聽嫡福晉說過家里的嫂子,如今見過了,果真美若天仙呢!”
“福晉謬贊?!碧m蕙輕輕一笑,“在這里還要麻煩福晉了?!?/p>
“不麻煩,夫人在這里是貴客,我們自然要好生招待。”杏雨微笑,“東廂房和西廂房都已經打掃干凈,夫人看看哪間房更心儀,我馬上讓人把行李搬來。”
“有勞福晉了。”蘭蕙道。
“西廂房夏季西曬,冬季直接受到西北冷風吹襲,不如夫人住在東廂房吧。”杏雨道。
蘭蕙道謝之后走進東廂房,只見中堂墻上掛著四幅畫,分別是明朝文徵明的《冰姿倩影圖》,明末清初藍瑛的《長春圖》,元朝高克恭的《墨竹坡石圖》,明朝唐寅的《菊花圖》。
“這四君子齊聚一堂,果真雅致?!碧m蕙輕輕一笑,又見四周擺放著蘭花,不由得會心一笑。
“嫡福晉說過,您最愛蘭花,故專門命人尋來了各種蘭花。”杏雨笑道,“您別說,嫡福晉最愛梅花,塵香苑里面可全是梅花??!”
“她素喜梅花,在我們府里面,也有很多梅花樹呢!”蘭蕙笑道,“可惜梅花只有冬春才開,蘭花開的時間也短?!?/p>
“四君子中梅與蘭花期最短,卻是最多人喜愛的對象?!毙佑甑溃艾F在我讓人把您的東西送來。”
蘭蕙默默答應了。
楚桂兒回到稽古齋,倒茶時,竟不小心倒了出來。弘晝本不在意,又見楚桂兒心不在焉,問道:
“你又憂心什么了?跟我說,我滿足你!”
“不過一些瑣事,不勞煩主子掛念?!背饍褐匦碌购貌?。
“你可別騙我!你若騙我,天下人都騙我了!”弘晝笑道,“跟我說,我保證幫你完成!莫不是看上哪個女人了?”
楚桂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紅著臉,只是笑笑。
“跟我說,我幫你討到!”弘晝道。
楚桂兒不說話。
“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嗎?莫不是我的格格?”弘晝問,“你去那邊隨便挑,若是喜歡,就送你了?!?/p>
“不是?!背饍河行┎缓靡馑?,“奴才還不知她名什么……她是……副都統大人的兒媳婦兒哈達那拉氏……”
“哦……她呀……長得確實標致,就是有點兒難辦。”弘晝思索,“不僅要讓嫡福晉同意,還要讓副都統一家同意,最難的是從瑚成那里同意……我記得嫡福晉有個叔叔在紫禁城當差,叫什么……雅圖。要不從他入手?”
“奴才本不該覬覦貴人,只是……實在是……”楚桂兒嘆氣,“我實在是喜歡?!?/p>
“得想法子讓她自愿,又不能讓吳扎庫氏知道?!焙霑兊?,“要不你送她些東西?”
“奴才想,送東西似乎沒什么用,奴才決定不急,先等幾年。若是幾年消磨了這年頭也好,若是不能……到那時候應該也想出法子了?!背饍旱馈?/p>
“做了法事之后,嫡福晉倒正常多了,也不怎么哭哭啼啼。只是她對我似乎已經埋怨很多,就是嘴上不說?!焙霑儑@氣,“幫我準備一下,畢竟陰氣重,那便以毒攻毒?!?/p>
話說那和親王府,幾日過后,白燭高照,哭聲一片。乍一看,滿地白雪,竟是白壓壓一片穿著孝服的人。溢春苑中堂一口楠木棺材,滿是獨具匠心的雕花,其上鑲嵌著翠玉黃金。梁上拉一條白布,棺材后有一個巨大的“奠”字,一群妻妾依照地位次序跪在中堂,左右兩邊依次按照品級跪著侍從、公公、嬤嬤和丫鬟。前來吊唁的大臣們排在院中,滿臉驚異地將銀票交給楚桂兒。此事須臾便傳入紫禁城,弘歷聞之,亦摸索三分,命總管太監李玉代為吊唁。李玉至那和親王府,見一群假哭大臣,竟覺有些好笑。
“和親王嫡福晉何在?”李玉問道,“奴才奉皇上圣旨,前來吊唁,奉上葬銀,厚禮葬之?!?/p>
一連叫幾聲,亦不見人來。正納悶,忽然一陣香氣襲來。原來纖裊聽聞弘晝搞活喪,竟像是做了烽火戲諸侯的主角,見大臣們驚愕的表情,便悄悄露出笑意。并未見到纖裊來,卻聽見了纖裊的笑聲。原來纖裊今日見了蘭蕙,心情極好,只見:
【暗紅華服,三釵東珠,金銀玉簪繞鈿髻。瑪瑙手串白玉配,鑲翠花盆細流蘇。刺繡龍華琥珀珠,赤唇胭脂。香風襲來未見人,顰顰徐來纖裊腰。柳葉眉下媚眼嬌,體態風騷,青蔥十指,領如蝤蠐,膚如凝脂?!?/p>
“這和親王:不是死了嗎?嫡福晉怎如此盛裝?”李玉脫口而出。
“大膽!在皇上身邊辦事還動不動把‘死’字掛在嘴邊,這叫‘薨’?!崩w裊上下打量他一番,“今日你沖撞我家王爺,你可莫忘了,皇上可以殺了你,王爺同樣可以殺了你!沒下頭的狗奴才,還不想要上頭了嗎?”
這李玉一聽,這還得了!連忙跪下:
“福晉饒命!請您代奴才致歉王爺,好讓王爺地下安心!”
棺材里忽然傳出來一陣笑聲,纖裊亦捂嘴偷笑。眾大臣一臉驚恐,那弘晝竟從棺材里爬出。一群大臣似見了鬼要跑,卻被王府侍衛持刀攔住。
“大喜!閻王爺念本王品德高尚,不收本王!”弘晝笑道,“諸位大臣,本王又重返陽間,何不喜哉?如此大喜,禮從何來?”
諸臣臉俱白,因送喪銀而剩不多,只能取下扳指、手串;無錢財者皆寫欠條。
“王爺何欺騙于諸臣乎!”李玉問,“既假死騙錢財于諸臣,又騙圣上以治喪,何不欺君之罪?”
聽此一言,弘晝亦窘之。纖裊見其神色,忽捂頭言:
“忽感眩暈,似見勾魂無常,陰曹地府??株帤膺^重,見那白燭焰顫,恐傳晦氣于李公公,傳晦氣于皇上。”
聽其言,弘晝忙扶其往屋走:
“我亦忽汝身也!吾愧也!今京城天花盛行,本王治民間疫,竟忽視府中內人,愧也,愧也!”
纖裊也摸頭,忽驚叫:
“怕不是出痘了!”
李玉聽其言,見其色,遂離府。
李玉走后,纖裊亦是頭疼。弘晝亦笑言:
“莫裝,爾等兒戲,本王一眼識破?!?/p>
“那李公公何等之輩?方才被你我誆騙,一會兒想通輒回,見你我說笑,豈不是坐實欺君之罪?我亦去妝痘,假染于痘疫?!崩w裊輕輕一笑。
“苦汝心也!原來,你也有聰慧的時候!”弘晝馬上將纖裊抱起。
“唉呀,你快將我放下來!”纖裊道,“我得去把痘畫上去,不然穿幫了?!?/p>
纖裊忙讓瑯玕拿來胭脂盒,對著鏡子點起痘來。忽而用刺繡絲綢手帕捂住頭:
“唉喲,疼死我了!”
“像,真像!”弘晝一邊夸贊,一邊將纖裊扶向床躺著。
纖裊本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忙扯了扯弘晝的衣袖:
“王爺,我在這床上躺著也不是事,您給奴才拿一串冰糖葫蘆吧!”
“不是跟你說過多少次民間的東西配不上我們這種身份的品味嗎?我去讓皰房給你準備冰糖燕窩?!焙霑冚p輕一笑。
“王爺,奴才未及笄時便嫁與你,我也曾在噶哈里騎馬呢!”纖裊忙哀求道,“好王爺,好相公!”
“你怎么叫也沒用,不會給你買的!”弘晝笑道。
“夫君,最好的夫君!”
“不買?!?/p>
“大郎,你買不買?我去看看藥房里面……”
“行,行,給你買!”弘晝無奈又故作生氣,“免得哪天你拿砒霜藥死我了!你嫁給我這些年我每日好吃好喝供著你,你這么沒良心,為了一串冰糖葫蘆竟要謀殺親夫……”
纖裊一聽,以為玩笑開過頭,弘晝真的生氣了,連忙跪下。這可是人人寵著讓著的御弟,誰都不放在眼里。他叫人今日死,就絕不會拖到明日。若讓他誤會自己要“謀殺親夫”,自己已經噶哈里部便都人頭落地,忙起身跪下請罪。
這時李玉越想越不對勁,滿洲皇族貴族自小便要種痘,這吳扎庫氏又豈會染疾?此時才發覺被耍,忙輒回。楚桂兒見人來,忙使笑:
“李公公怎么又來了?不忙著去伺候皇上?”
“咱家忽然想起一事,欲見王爺福晉?!崩钣癫粦押靡獾?。
這和親王平常驕奢淫逸,囂張跋扈,皇上皇太后偏又寵著,自己也受過他不少氣,早看他不順眼。一個無心皇位的逍遙王爺,每次覲見皇上總會先敲自己一筆,走之后又敲一筆,他的錢包可吃不消。李玉這么想著,也不顧阻攔,闖進內院。聞其腳步,纖裊花顏失色,忙躺下。李玉在窗口一晃,見纖裊似乎昏迷不醒,臉上亦是起痘;而那弘晝守在一邊,戴好面紗,吩咐底下人煎藥,自己同時又在拜痘疹娘娘。見此情景,只好回宮,不在過多言語。
又一日,弘晝百無聊賴,見東阿司門門口一群官兵拉著幾車寶泉局制好的錢幣要送往戶部。弘晝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忽而靈機一動,忙讓侍衛攔住銀車搬回王府:
“本王例行檢查,看看你們有沒有貪污,有沒有投機倒把。你們先回去,檢查完了我讓人給你們送回戶部?!?/p>
扔下此話,押送庫銀的侍衛太監還沒有反應過來,東阿司門便被關住了。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就算弘晝不怕死也總會拖累一群人陪葬。于是連忙將庫銀被劫一事稟告弘歷。
弘歷聽聞此事,大怒,決心一定要嚴懲弘晝。按律,劫國庫的錢是要根據情況輕重程度發配的。又想到鈕祜祿氏疼愛弘晝,又不敢真的把他發配邊疆。于是便跟大臣商量之后,便打算讓弘晝去盛京守陵。一聽聞此事,弘晝慌了。這庫銀劫了可不好還,離了京城遠去盛京,這還怎么了得?纖裊知道他的憂慮,馬上備上禮物去了壽康宮。進了壽康宮,見一婦人端坐,只見:
【石青補服,鑲金旗鞋,手持紫檀木手串,指配進貢寶石戒。正襟危坐樸素飾,屋內檀香陣陣飄。奇珍異寶供上臺,南海東珠珊瑚樹。人參靈芝補骨脂,鹿角點翠蘇繡綢。墨玉手鐲孔雀絲,霓裳羽衣送慈母。】
纖裊請安后,忙將一支點翠釵戴在鈕祜祿氏頭上:
“額涅,您真好看。您看您,就是那天仙下凡啊!”
“我一大把年紀了,哪比得上你們這些嬌嫩的花兒啊!”鈕祜祿氏樂呵呵笑道。
“額涅,我現在好妒忌您!”纖裊故意生氣,“您是一天比一天年輕,一天比一天好看!”
“你這丫頭,就會拿我打趣!”鈕祜祿氏笑道,“干脆你就在這壽康宮陪我幾日?”
“奴才自然想每日陪著額涅。只是……王爺做錯了事情,皇上罰王爺去盛京守陵,我自然要跟著,恐怕不能孝順額涅了!”纖裊抹淚。
聽其言,忙問緣由,纖裊道:
“前些日子王爺給奴才花了好多銀子治病,花了不少錢,最近又給兩個孩子找先生。去了盛京,恐怕便沒有這條件了??蓱z我那些孩兒還小,長大后要整天跟著阿瑪不務正業了!”纖裊繼續訴苦抹淚,“莞兒在密太妃手下扶養,我這當額涅的平常見她一面都難,去了盛京,這以后,這以后……這還哪兒來的以后??!”
鈕祜祿氏大怒,得知事情來龍去脈后,忙安慰纖裊,又命人去叫弘歷。畢竟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