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璧信心十足,弘晝拿起永璧寫的詩,偶爾會“嗯”幾聲,有時候會點點頭,纖裊看在眼里,心里也高興。
“還算令我滿意吧。”弘晝道,“只是這稻花……我記得是夏天還是秋天的,但是反正不是春天的。”
“請阿瑪恕奴才見識短淺,孤陋寡聞。”永璧跪下,“奴才從來沒有見過稻花,只是聽過此詞。”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弘晝道,“青蛙是什么時候叫得歡?”
“春天!春天很多鳥都飛回來了,我看屋檐下面的燕子每年秋天離開,春天就回來了!青蛙一定也是!”永璧道。
“青蛙是夏天叫得歡。”弘晝嘆氣,“想必你也沒見過青蛙把?”
“青蛙不是秋天叫嗎?既然‘稻花香里說豐年’,我還是知道是秋天豐收的。”纖裊也疑惑了。
“管他稻花青蛙什么季節的!”弘晝有些不耐煩,“這些與我們不相干,我又不是農民。”
“阿瑪,別的詩怎么樣?”永璧問。
“這一次比以往都進步太多,不是東拼西湊。”弘晝欣慰笑了,“這又有老嫗,又有未出閣的姑娘,既寫出了老嫗的年邁,又有姑娘的嬌羞之感,更是歲月時光的流逝。我看,這采桑采蘩的姑娘,以后便是那老嫗吧。越發有長進了!”
“阿瑪,明日我還可以放紙鳶嗎?”永璧很興奮。
“雖然結果令我滿意,但是既然有了長進,就不能半途而廢。”弘晝道,“明日我再給你拿本書來,你精讀精讀。”
“阿瑪,你說過寫得好可以去放紙鳶的!”永璧慌了。
“我說過嗎?我什么時候說過?”弘晝故作不知。
“王爺,您的確說過。”纖裊道。
“我不記得,我沒說過。”弘晝死不承認。
“王爺說話不算話。”瑯玕道,“二阿哥盼著想去放紙鳶,您說好的又不算數!二阿哥也真是可憐,不是在王府,就是在紫禁城,哪里見過什么稻花青蛙?”
“王爺,說好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能騙他。”纖裊道,“永璧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額涅就帶你去放紙鳶,好不好?”
“一天到晚想著玩,怎么成才?”弘晝怒道,“永璧,半月之內讀完我給你的書并寫十篇感想,最后再來一篇科舉文,讓我看看。”
“阿瑪說話不算話!”永璧哭了。
“永璧不哭,額涅帶你去放紙鳶。”纖裊拉著永璧的手,“今夜永璧跟額涅睡,好不好?明日我們就去放紙鳶!阿瑪說話不算話,額涅就幫阿瑪算話了,好不好?”
“你別慣著他!”弘晝道。
“我自己的兒子我慣著,有什么錯?永璧已經夠好了,你非要讓他小小年紀就滿是愁緒?”纖裊哭道,“你就讓他讀些之乎者也,有什么意思!他才幾歲?就算他什么都不會,也能吃飽飯,穿好衣服!他是我生的,只管你罵,就不準我關心?你怕我影響他念書,我聽你的,不去打擾,可是……他多小的孩子,你這不是折磨他嗎?”
“他是你的兒子,更是我的兒子!”弘晝道,“永璧,馬上去念書,子時之前不準睡覺!”
永璧很委屈,只能拿起書苦讀。纖裊看著心痛,也不好說什么。就寢時,纖裊干脆把弘晝關在外面,管弘晝說什么,也不放他進來。
“行了,別鬧了,讓我進來。”弘晝敲門。
“你要盯著你兒子念書,快去陪他啊!”纖裊不悅,“你快去啊!”
“好了,讓我進來。”弘晝道,“行吧,明日我帶他出去走走,你看可好?”
聽到這樣說,纖裊把門打開,讓弘晝進來。弘晝只是坐在床上,嘆口氣:
“雖然永璧不用走科舉這條道路,但是他是愛新覺羅氏的子孫!永瑛走了,他就是我的嫡長子,我唯一的繼承人,對于他,我必須嚴加管教。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我是他阿瑪,自然希望他好。任何一個家族,都會到窮途末路這一步,而我要讓我們這一支延續下去。我的苦心,不僅是為了永璧,更是為了子孫后代。”
“我知道,但是也不至于這樣啊。”纖裊道。
“我還是皇子的時候,汗瑪法總是盯著我念書,我也想出去玩,去爬樹,去摸鳥蛋,去逛大柵欄。我從小就羨慕那些堂兄弟,他們住在宮外,想著一定很自由。有一次我偷跑出宮,看到了繁華的大柵欄,可是再往外走,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內城是最繁華的,外城竟然如此破敗。我看見很多人衣不蔽體,吃不飽飯。我記得有一戶人家有五個兄弟,但是只有一條褲子,誰要去干活,誰就穿著褲子出去。我看見一個牧童,騎在黃牛身上,我湊近一看,他在看書。那本書很舊,但是很干凈,他小心翼翼地翻閱——我去詢問,得知他家里人不準他讀書,這本書是他偷了家里的錢才買的。那本書,他今天剛剛買,是別人用過的,很薄,是一本《千字文》,要用六千文銅錢才能買到。我不知六千文對他們來說多不多,但是很快家里人發現錢不見了,發現他在看書,就把他打了一頓。可是他父親太生氣了,竟把他打死了。后來我去書店買書,隨便買了一本較舊的《論語》,就花了我十二兩銀子。后來我明白了,書就是奢侈品。再后來,我看見一間會漏雨的房子,里面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在讀書,后來我一打聽,他已經古稀之年,花光家里全部積蓄,買了十幾本書,家里的父母兄弟都餓死了,他連媳婦兒都娶不起,但是卻只是一個秀才。他讀了幾十年書,到了七十歲,還只是一個秀才。后來我知道了,窮人要想翻身,就必須讀書科舉。只要考上舉人,基本上就生活無憂了。然而,到了七十歲還在讀書的人大有人在。窮人都如此,我們皇家難道不如他們嗎?后來回到紫禁城后,我被汗瑪法狠狠責罰了。我不怪汗瑪法,但是我不知道知道了讀書的苦與重要。”弘晝道,“永璧很聰明,但是聰明要發揮出來。我是他阿瑪,怎么說都會疼他的。”
“但是也要適可而止。”纖裊道,“王爺,他還是一個孩子。”
“我知道。”弘晝道,“以后不要再因為這種事情跟我鬧了,好嗎?”
“好。”纖裊點點頭。
“永璧會好的。”弘晝抱住纖裊,“我要撐起一個家,我的責任重大,需要你,來做我的賢內助。”
“我知道。”纖裊依偎在弘晝懷里,“王府的事情我從來沒怎么管過,一管就會添亂子。這些事情都是姐姐在做,她也做得好。是誰在管并不重要,關鍵是成效。平常自然姐姐管著最好,有時候要出去,比如去承德、熱河、木蘭圍場,姐姐也會跟著,那時候就是佟佳氏來料理府中的事務。佟佳氏雖然只是一個格格,但是平常也算老實本分;董鄂氏和徐氏二位格格性子合得來,我也挺喜歡徐氏,時常到我這里來請安,雖然經常被我打發了,但是她總不忘讓家里面寄些東西來給我;至于江氏,也算是溫柔和順,你也喜歡;但是看著崔佳氏,雖然她禮數周到,但是我總是看她有些不順眼,但是也挑不出毛病來。若要論賢德,我比不上姐姐,也比不上佟佳氏;論資歷,我比不上江氏、崔佳氏;論嬌俏,我不如徐氏、董鄂氏;論年輕,我不如鄭氏。”
“你是你,她們是她們,她們怎配與你相提并論。”弘晝道,“你是我的嫡福晉,我八抬大轎求來的嫡福晉,我幾世修來的嫡福晉!”
“行了。”纖裊害羞一笑,“王爺,若是當年您沒有娶我,又會娶怎樣的女子?”
“雖然我無法抗拒圣旨,娶嫡福晉是早晚的事情。若是娶到的是別的女子,我就把她當一尊菩薩供著,不親近她,也不疏遠她。”
“這你怎么對得起人家!”纖裊道。
“那是人家,不是你,我不喜歡!”弘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會接受,但是感情是不能強迫的,喜不喜歡是我自己的事情!更何況,你該知道,宗室的嫡福晉都是賜婚,但是基本都接受了。我們不問他們之間的感情,你去翻一下玉牒——你知道,妾若是想要被記入玉牒,必須要生了孩子,并且孩子要活過了三個月,才會記入玉牒;若是沒有活過三個月,別說妾,連孩子都不能記入玉牒。你看別的王爺,嫡福晉最多就生一兩個,那也是為了有人世襲王爵;而你可以看到玉牒上面寫了很多妾,但是那些妾一般也就生一兩個。從這里來看,就可以知道別的王爺跟福晉的關系很一般,對于格格們也是忽冷忽熱。哪像我,你去翻翻玉牒!”
“也是我無能,只活下來了三個孩子。”纖裊抹淚,“永瑛那么小就去了,還有我的五阿哥……名字都沒來得及取,就……”
“沒事,我們還可以再生!說好的,要給我生七個孩子。我看好了,已經一個女兒了,一共生六個兒子,六六大順!”弘晝笑道。
“你以為生孩子那么容易!”纖裊有些犯難,“且不說生孩子之前怎么準備,你又怎么變著法子折騰我,有了身子后時常抱恙,生孩子前幾日肚子就疼。我看啊,孩子要轉世投胎,還是在鬼門關等我去接!要么我沒有接到,要么我留在那里,他離開了;一起出來,又談何容易?”
“我肯定好好伺候你!我給你端茶倒水,當牛做馬!”弘晝一本正經道。
“我可不需要!”纖裊笑道,“你呀!”
“說好的,生七個,你還欠我兩個呢!”弘晝道,“最好生兩個阿哥,永璧也有了讀書的伴兒。”
“你真想累死我啊!”纖裊道。
“我陪你一起受累,好不好?”弘晝道。
“你別哄我,你怎么受累?”纖裊有些疲倦,“我要睡了,你方才說了,明日要帶永璧出去玩呢。我現在要好好睡一覺,明日才有……”
“現在我就來伺候你!”弘晝吻住纖裊的唇……
春光無限好,一家四口來到京郊,纖裊特意準備了幾道點心,弘晝也讓楚桂兒去買些燒菜來。纖裊帶來紙鳶,永璧和永瑸難得出來玩一次,都十分興奮。
“慢點兒,別摔著!”纖裊笑道。
“我知道了!”永璧臉上洋溢著笑容,“額涅,您看,紙鳶飛得好高!”
“永璧真厲害!”纖裊笑道。
“你怎么不去陪他們放紙鳶?”弘晝問。
“我就不去了。”纖裊輕輕一笑,“我就跟著您賞春。”
“春光無限好啊!”弘晝感嘆,“浮云冉冉送春華,怯見春寒日欲斜。一夜雨聲能幾許,曉來落盡一城花。”
“你們倒都是傷春悲秋的,我曾經寫過一首哀夏的詩。”纖裊回憶,“南風吹碎北國淚,東風早逝西風追。青春木葉懸空舞,秋雖未至淚難歸。”
“你倒有心意,別人都是傷春悲秋,就你哀夏!”弘晝笑道,“你什么時候寫的?我怎么不記得?”
“我平常無事,寫著玩玩。”纖裊望著遠方,似乎在回想什么。
“你說這永璧怎么就沒學著你呢?”弘晝疑惑,“我娶了這樣一個才女,怎么兒子作詩……”
“我七歲會寫什么詩?你別管太緊!”纖裊輕聲道,“還得請王爺多多體貼。”
“男孩子嘛,要多磨練!”弘晝道,“你看,放紙鳶是他用汗水換來的,是不是就比昨日玩得更開心?”
“似乎是。”纖裊道。
“你就相信我吧。”弘晝拿起紙鳶,“我們也來放紙鳶吧。”
纖裊答應,在一番打理時候,紙鳶飛上天。
“額涅,我們的紙鳶更高!”永瑸道。
“是嗎?我的紙鳶才最高呢!”纖裊笑道。
一陣其樂融融,好不快活。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