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弘晝看到纖裊的手和滿是血的琴弦，心里很是悲痛，連忙制止住纖裊。纖裊不顧，便要繼續彈奏。

“小裊兒，別彈了！”弘晝連忙握住纖裊的手，“我給你彈，或者我找樂妓來彈。”

“難道我連樂妓都不如嗎？”纖裊反問，“我是樂妓，你是什么？嫖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想要就要，不想要了就不要了。”

“說什么傻話。”弘晝道，“不準彈了。”

“我不要你管！”纖裊站起來，“我的血流盡了也不需要你管！”

“別生氣了，好嗎？”弘晝溫柔道。

“我真是罪過，您有要緊的‘公務’要處理，我還在這里等您關心。”纖裊冷笑，“公務要緊，您快去辦吧，不必管奴才。反正手已經廢了，現在不盡興彈一下，以后手斷了，就彈不了了。”

“小裊兒，別這樣。”弘晝抓住他的手。

“別這樣，別哪樣？”纖裊甩開他的手，任憑鮮血流下，任憑鮮血和眼淚融為一體：“我又沒怪你，你去處理你的公務吧。”

“我們去月出亭，好嗎？”弘晝牽起她的手，“我看月亮出來了，那我們去……”

“那是什么？”纖裊指著窗外笑道，“梅花開了。”

現在是暮春，哪來的梅花。然弘晝見纖裊眼睛里隱隱閃現出梅花，而窗外一片漆黑——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

“哪里有梅花啊？”弘晝問。

“我要去塵香苑，你陪我去！”纖裊笑道。

纖裊十分活潑地牽著他的手跑去塵香苑。纖裊平常怕黑，睡覺時必須要點蠟燭，如今似乎什么都不怕。看到纖裊如此活潑，弘晝心里只隱隱感覺不對勁，便跟著纖裊。進入塵香苑，梅花樹上綠葉攏翠，就連一個花骨朵兒都見不著。

“下雪了！梅花開了！”纖裊撫摸著梅花枝。

頓時，弘晝只感覺到一絲寒意斥退了暮春的燥熱。天上的繁星變少了，變成了雪花飄落，纖裊撫摸得梅花枝上開滿的紅梅，頓時整個塵香苑梅花漫天。此時正穿著夏衣，下雪了，十分寒涼，然而纖裊似乎感受不到一般，在雪花中起舞弄清影，梅香陣陣。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纖裊起舞，“秋心淚涼寒，青燈人未眠。誰聞沁香惹人憐，縹緲憶飛雪。細問唐斛珠，樓東何人怨？難怪人比黃花瘦，永晝不堪言！”

第一首弘晝倒是聽過，至于第二首……弘晝怎么聽，也沒聽出來在詠什么，倒似乎在詠菊花。又聽到“唐斛珠”三字，又隱約感覺在詠梅。再一想“秋心”二字，不正是“愁”嗎？這樣一想，不正是“愁梅”嗎？弘晝本以為是她想起什么，又忽然感覺不對勁，只見纖裊的笑容猙獰，一旁的紅梅流血，白梅化作風雪，蠟梅枯黃了葉子，綠梅上了梅梢，挑逗著弘晝帽子上的紅寶石。

“王爺您看，梅花開了。”纖裊笑道，“誰說夏天梅花不會開的？夏天還會下雪呢！”

“梅花屬陰，這個時候開，恐怕是不祥之兆。”弘晝拉起纖裊的手，“我們回去了。”

“我要賞梅。”纖裊道，“你聞，好香！”

一陣醉人的梅香沁入弘晝內心，他似乎看到了天上的愁梅仙子拉著自己來到云端，來到天上的塵香苑。那里更加寬闊，梅花怒放，風雪交加，一道懸崖不知通向何處。

“將軍，你看，那邊的梅花怎么在金鳥籠里？”

弘晝忽然緩過神來，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似夢非幻。非幻仙源，愿天上人間非幻。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雪化了，梅花沒了，梅香故去，只有枝頭的綠葉。

“我的梅花呢？我的梅花不見了！”纖裊哭起來。

寒意漸退，一股燥意襲來。纖裊的手通紅，像是凍過一般。

“我的雪不見了！怎么不下雪了？”纖裊拉著弘晝的手，“為什么雪不見了？我的梅花呢？”

“現在是暮春，沒有梅花，沒有雪。”弘晝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回韞襲苑。”

“回韞襲苑……”纖裊點點頭，“是啊，都快要夏天了，夏天怎么會下雪，哪兒來的梅花？”

“走吧，我們回去。”弘晝牽起她的手，“回去了！”

“我想看梅花……”纖裊道。

“你放心，我一定讓梅花開放。”弘晝道。

弘晝尋來紅寶石、紅瑪瑙、白玉、黃寶石、墨玉和翡翠等珍寶，特意讓頂級工匠打制。韞襲苑內頓時梅花綻放，纖裊極度欣喜。墨玉構成的樹干蒼勁，樹枝更是靈巧，翡翠葉子長在墨玉上，瑪瑙和紅寶石做成的花瓣中黃金絲花蕊擁著珍珠，白玉花瓣中間黃寶石閃爍，綠色冰飄花膠狀的綠梅花瓣中有黃金絲花蕊擁著晶瑩剔透的鉆石，黃色的和田玉中的黃金絲花蕊更是毫無違和感。

“你看，梅花開了。”弘晝道，“有梅花肯定要有冰霜，你看這一棵。”

纖裊移步，只見一棵含苞欲放的紅梅外裹著冰凌一般的琉璃，幾根樹枝上還有敲碎的琉璃，如同霜降過后。

“你看，像不像！以后就算是夏天，也可以賞梅了。”弘晝道。

“這得花費多少錢啊！”纖裊心痛，“這幾年攢下來的銀子都用完了？”

“是啊，我們窮了，以后只能粗茶淡飯了。”弘晝嘆氣。

“那怎么好？”纖裊慌了，“全用來打造梅花樹，沒了銀子，以后怎么周轉？用各色琉璃完全可以做成梅花樹，何必用這些珍珠翡翠？”

“騙你的！”弘晝笑了，“你忘了，我從寶泉局弄的庫銀了嗎？還有皇太后賞我的金山銀山呢！這輩子可以任意揮霍，我們不愁！”

“真的？”纖裊問，“只是這樣用了太多東西，不過做個裝飾……”

“只要是你喜歡的都給你。”弘晝道，“你喜歡什么都給你，不就是幾棵梅花嘛。”

纖裊撫摸著這些梅花樹，如此精致的梅花林，任意一片花瓣、一根花絲都是普通百姓幾年的口糧。晚春時節，百般紅紫斗芳菲，然而這梅花林卻沒有一絲香氣。

“這梅花雖美，可始終不是真的梅花，沒有本身的美麗，也沒有香味。”纖裊嘆氣，“只能用來觀賞，哪里比得上冬天塵香苑里面的梅花？”

“你不喜歡嗎？”弘晝擔憂。

“我很喜歡。”纖裊淡淡一笑，“只是再美，也是假的。這些梅花雖然美麗，精致，然而……沒有梅花的香味。縱使極力模仿她的姿態，始終……比不上原本的她。”

“是我疏忽了。”弘晝嘆氣，“我沒能做出最美的梅花。”

“沒事。”纖裊淡淡一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雪與梅要在一起才算是美，你看這一棵，你不是做出來了嗎？這棵梅花和雪在一起，天造地設，您倒是成為了月老呢！”

“是嗎？”弘晝很高興，“既然我是月老，咱們的紅線肯定要緊緊綁在一起。”

“當然。”纖裊輕輕一笑，“奴才與王爺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記得下一句是‘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弘晝笑了，“既然如此，今夕總要歡娛吧？”

“行了，別逗我了！”纖裊輕輕一笑，“還是陪我去月出亭，這一次，不準再聽到什么琵琶聲就拋棄我了！”

“一定不會，任憑福晉吩咐！”弘晝笑道。

再次登臨月出亭，在亭上俯瞰，王府盡收眼底，一片繁華。

“那隱幽湖果真奇怪，站在高處看也沒多大點兒，怎么過去了就一眼望不到盡頭？”弘晝疑惑，“我大概看出隱幽湖有多大，然而這盡頭卻被云霧遮掩著。一年四季，這隱幽湖都是如此，就像是可以去地獄一般。以后不論我們兩個誰先死了，都一定要在黃泉路上等等對方！”

“看你說什么話！”纖裊道，“既然天上一天等于地上一年，地上一天就應該等于地下一年。在上面慢一小會兒，地下就過去幾個月了！我看啊，等不到！”

“那……我不管，如果我先死了，我就在地下一直等你，在黃泉路上當一個孤魂野鬼，等你下來了，我們一起去閻王爺那里，下輩子還做夫妻！”弘晝道。

“你就打算幾輩子當人？你有沒有想過，到天上去當什么神仙？”纖裊問。

“我這輩子殺的人很多，但是我也不是什么惡人，想必閻王爺會讓我去轉世投胎！”弘晝想了想，忽然拉住纖裊的手，“你也別當什么老好人了，萬一你飛升天界，我卻還是人，那可不好！”

“我小時候讀過一本書，叫《聊齋志異》，里面說‘一人飛升，仙及雞犬’，如果我真的成仙，難道你連雞犬都不如？”纖裊笑了，“再怎么說也可以連帶著你跟著我一起飛升吧？”

“以后你當了神仙，我若還是凡人，你會來找我嗎？”弘晝問。

“會的，當然會。”纖裊輕輕一笑，淚光閃爍：“不論你在哪里，我都來找你。”

“要不我來彈琴，你為我一舞？”弘晝問。

“我……我不會跳舞。”纖裊道。

弘晝心知肚明，纖裊明明很擅長起舞，在塵香苑時常不由自主翩翩起舞，然而在自己面前總是十分拘束。

“我想看你跳舞。”弘晝拉起纖裊的手，“我給你奏樂。”

“你用什么奏？”纖裊問，“先聲明，不要用琵琶！”

“要不我用嗩吶，高亢！”弘晝道。

“更別用！”纖裊忙道，“這夜深人靜的，都就寢了，嗩吶畢竟有些吵鬧，會打擾到別人的。”

“那為什么不讓我用琵琶？”弘晝問，“我最喜歡琵琶的聲音了，你又不肯教我，浸月又看不見，教不了我。”

“王爺，這個嘛……”纖裊不好意思地笑了，“要不您還是用古琴吧，您彈古琴好聽，琵琶音色不好聽，有些難度……”

“所以說……還是我彈得不好聽。”弘晝嘆氣，“那我還是用古琴吧。”

“王爺多多練習，會彈好的。”纖裊道，“您先用古琴吧。”

“好，你喜歡什么曲子？”弘晝問。

“我最喜歡《梅花三弄》。”纖裊道。

弘晝命楚桂兒將古琴搬上來，又陪著纖裊更衣。纖裊有些羞澀，在弘晝初彈的時候還有很多拘束，直到曲子彈到第一弄時，梅花傲然挺立在寒風中；第二弄時，梅花千姿百態，一靜一動，一柔一剛，剛柔并濟；第三弄時，梅花高潔、安詳，不懼寒霜，臨風搖曳，笑弄春風。纖裊手上一把折扇，更顯得嫵媚動人。弘晝感覺古琴配不上纖裊的扇子舞，便又換成了笛子。一曲畢，纖裊和弘晝都很高興。纖裊歪在貴妃塌上，輕微喘氣，笑容滿面。

“我喜歡看你跳舞，賞心悅目。”弘晝笑道。

“王爺彈琴吹笛子都很好聽，只要不碰琵琶和嗩……王爺，其實您真的可以時常試一下古琴和笛子，真的很動聽，就像是……天上傳來的仙音。”纖裊道。

“是嗎？可惜，琵琶和嗩吶我永遠練不好了。”弘晝嘆氣。

“沒事，換作是我，我也不會吹嗩吶。”纖裊道，“我還會敲木魚呢！”

“是啊，你還會敲木魚呢！”弘晝笑著抱住纖裊，“既然如此，這兩樣樂器我就不玩了。聽你的意見，彈古琴，吹笛子。”

“這就對了。”纖裊笑道，嘴里還哼唱著《梅花三弄》的調子。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弘晝吻了吻纖裊，“說好的。”

白雪欺壓著紅梅，風霜擊打，雪夜梅香。二人擁在月出亭內，竊竊私語，甜言蜜語說不盡。

“王爺，馬上就是夏天了，我們每天晚上都在月出亭，好不好？”纖裊問。

“這里風大，你還要注意著身子。”弘晝道，“現在身子好了許多，更不能出差錯，一定把身子養好。”

纖裊答應。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