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崔奇哲便去往韞襲苑請平安脈。纖裊疲憊地躺在床上,淚痕紅浥鮫綃透。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目光黯淡呆滯,淚光閃閃,仿佛哭了一夜。周圍的太監宮女立在一旁,只是時刻盯著她。
“您這身子實在是太虛,奴才為您開一副藥方,再配些大補陰丸服下,很快就會好的。”崔奇哲恭敬道,“您的胎位略有些不正,奴才會讓崔佳氏側福晉來幫您按摩正胎的。”
“有勞崔太醫了。”纖裊淡淡道,“你走吧,隨便找個人去我那里取些銀子。”
“您多保養身子。”崔奇哲嘆氣,“是藥三分毒,開的藥也不必經常吃,藥膳也不可多用,還是以清淡為主的好。”
崔奇哲離開,路上直嘆氣:
“造孽啊!這是傷天害理啊!”
崔奇哲剛走不久,雪瓔便來按摩。看到一屋子的陌生面孔,再見纖裊雙眼無神地躺在床上,便走過去請安。纖裊只是輕輕“嗯”一聲,依舊躺在那里。
“您這樣一直躺著也不好,也要多走動走動。”雪瓔道,“阿瑪告訴奴才,說您的胎位略有些不正,便讓奴才來為您按摩正胎。”
纖裊點點頭,雪瓔便上前按摩。雪瓔見纖裊披頭散發躺在床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完全沒有昔日的光彩。
“您真的應該出去走走,活動活動身子,也對孩子有好處。”雪瓔道,“王爺可是盼著這個孩子出生呢!”
“我知道了……”纖裊的聲音毫無波瀾,“別跟我說話,太吵了。”
纖裊的淚水繼續落下。她無法接受弘晳離開的事實——自己親手殺死他的事實!她看著手上的冰飄花玉鐲,更是淚水如瀑。她捂住心口,還是不愿意接受那個事實。她感覺心一陣一陣的痛,她揮手讓雪瓔出去,然后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周圍的丫鬟太監也不安慰,十幾個下人眼睜睜地看著,最多送上來一塊手帕。纖裊要把他們都趕出去,然而屋里面的人都無動于衷。其中有幾個太監拿著紙筆,記錄著纖裊的一舉一動。纖裊推開人群,坐到梳妝鏡前,見自己一臉憔悴,不由得苦笑。坐了許久,也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瓊琚端上一碗茯苓葛根羹,纖裊略嘗了一口,搖搖頭;楚楓兒又為纖裊盛上一碗茯苓人參雞湯,纖裊已經喝了兩口便不想喝了,便看著窗外發神。弘晝也趕來,便是故意來盯著她用膳。弘晝來了,屋里面的人便在外面聽候吩咐。
“何必茶飯不思呢?”弘晝道,“他死了,你很痛心是嗎?看看你這模樣,哪有我嫡福晉的樣子!這就一蹶不振了?我答應留住那個孽種,可是生不生得下來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反正你記住,我會一直留著你。以前我有一個格格也犯了和你差不多又完全比不上你的滔天大罪,最后可是尸骨無存。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的生死都在我手上,我若是不聽話,我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奴才聽憑王爺任何處置。”纖裊低聲道。
纖裊便是渾渾噩噩度過幾個月,乾隆八年,二月十六,纖裊便早產了。弘晝叫來幾個穩婆,吩咐了幾句話。纖裊亦難產,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起來。過了好幾個時辰,也不見有什么動靜。纖裊已經筋疲力盡,幾乎快要昏厥。弘晝早已經不耐煩,便離開回了稽古齋。韞襲苑外不過一群如同啞巴一般的丫鬟太監站著,一片死寂,只聽得見纖裊的慘叫。正在讀書的永璧聽聞了此事,便連忙趕來。只見被擋在外面,永璧一片怒火難以發泄:
“都滾開!一群死人一樣站在那里,還不趕快去燒熱水!”
“二阿哥,嫡福晉正在里面生產,還請您遠離這個晦氣地方。”楚楓兒道。
“你這狗奴才!”永璧示意隨從打了楚楓兒一巴掌,又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的命令你是不聽了嗎?讓我進去!”
“阿哥,奴才也是奉了王爺令旨在此守著,還請您諒解。”楚楓兒道。
纖裊的呼喊聲越來越微弱,只聽到里面穩婆說什么“腳出來快拽”,永璧頓時怒不可遏,從隨從身邊拔出劍來,指著楚楓兒:
“你若不讓,便就地斬殺!”
永璧又命隨從將守門的人圍住,自己沖進去。只見一個穩婆扯住兩只小腳要拽,永璧連忙制止,推開穩婆。穩婆有些不知所措,永璧一個眼神嚇得她們不敢動手。永璧看著纖裊,眼神里滿是復雜的神色:
“您的胎位可一點兒都不正,您真以為可以順利把他生下來嗎!您若想把他生下來,就聽我的!”
纖裊睜開眼睛,握住永璧的手,忍住淚水。永璧又再次怒視兩個穩婆,穩婆只好繼續催生。過了半個時辰,纖裊終于生下一個男嬰。永璧用襁褓將孩子緊緊包裹住,放在纖裊旁邊。纖裊撫摸著孩子的小臉,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穩婆料理好產后事,便離開,楚楓兒也要去通知弘晝。
“他是早產的,必須時刻抱著他,裹著他。”永璧道,“額涅,有些人并不想您把他生下來。”
“我知道……”纖裊點點頭,“永璧,額涅都知道。王府都傳言,王爺請了算命先生來,說這個孩子會克死父母,便要把他送去你那克出那里……”
“克死父母不足為信,想必是阿瑪找的借口。”永璧道,“他壓根兒不想您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纖裊的眼眶里滿是淚水,“為什么我的胎位會不正,為什么我的孩子……”
“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您應該很清楚!”永璧道,“您抓緊和他在一塊兒的時日。我會向阿瑪提出,我送他去那克出家里。”
“你……你把我的梳妝盒拿過來……從左往右第三個!”纖裊指著梳妝臺。
永璧拿來了梳妝盒,纖裊連忙打開,將里面的琨玉項鏈拿出來,為孩子戴上:
“他的名字,就叫永琨,記得告訴你那克出。”纖裊道,“永璧,對不起,都是額涅的錯……想必以后會更難熬了。”
“我會盡力保住永琨,您安心管好自己的事情。”永璧道,“您再看看他吧,過不了多久,就見不著了。”
很快弘晝也來了,在得知母子均安后很是惱怒,又見永璧在此,更是怒不可遏。永璧連忙跪下:
“奴才逃學的確罪過,但額涅難產將盡,您公務在身抽不開身,奴才只能前來。若是額涅出了差錯,奴才便是不忠不孝之人。奴才聽聞七弟命中帶煞,要送往那克出家中撫養。奴才愿意將功折罪,親自將七弟送去,回來之后甘愿受一切懲罰。”
“馬上送走。”弘晝揮手,“那邊的乳娘和要用的已經準備好,你送走吧。”
永璧抱著永琨離開。纖裊看到永琨離開,再也挽留不住了,永琨的離開也帶走了房間里所有人。弘晝冷漠地看著纖裊失魂落魄的模樣,忽然掐住她的脖子:
“好戲才剛剛開始,你好好受著吧。把月子坐好,不然我怕你活不了多久。那個孽種福大命大活了下來,你的命可不一定那么好了。”
弘晝冷漠離開。纖裊獨自在韞襲苑坐月子,每日忍受下人們的監視和弘晝隨時的奚落。剛剛出了月子,便被傳去了溢春苑,弘晝早已在那里等候。纖裊換上紫色宮裝,極其憔悴地來到溢春苑。弘晝看到了她臉上還未干的淚水,絲毫不在意,只是領著她進入稽古齋,關上門。弘晝又拿出一塊黑布遮住她的眼睛,纖裊聽到一陣石板門的聲音,隨后被弘晝拉著進去。不知走了多久,弘晝摘下了她的眼罩。摘下眼罩的一瞬間,纖裊幾乎嚇得暈厥——這里正好是一個擺滿了刑具的刑室,里面的擺設,又與平西府的密室擺設極其相似。她扶住墻壁,才稍微可以站穩。
“我特意還原了當時平西府的構造。”弘晝道,“我想我和他都告訴過你,每個王府都會有一個密室。這個密室可不知這一點兒大,著只是很小一部分。以后你就住在這里,需要你出去的時候我自然會接你。這里面有寢室,有浴室,什么都有。里面的事務,我便讓楚桂兒來負責。我就割愛把他暫時留在你身邊,王府大總管親自看守你,我才放心。”
弘晝帶著纖裊繼續往里走,里面竟十分溫馨,里面構造竟與韞襲苑差不多,桌子上還擺放著永生花。
“你就老老實實留在這里,別想著出去。這個地方只有我和楚桂兒知道,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你別抱希望認為有人會來救你,你那是癡心妄想!”弘晝道。
“奴才知道了。”纖裊低聲道。
“依《大清律例》,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弘晝道,“一次性打你九十杖,你是受不了的。不如我們分成九日,每三日為一個周期,杖三十,養兩日,再杖。你可有異議?”
“奴才……并無異議。”
“既然如此,走吧。”弘晝道,“楚桂兒,你活動活動筋骨,保證每一杖的輕重都一樣。打累了可以歇一會兒,但是絕對不能打輕了。”
每一次杖下,纖裊都感覺骨頭快要斷裂。她忍住眼淚,咬緊嘴里的布。她想掙扎,可是被綁在上面絲毫不能動彈。楚桂兒打累了,休息一會兒,又接著打。多少年來的養尊處優和如今虛弱的身子讓她很快昏迷過去,一桶冰水將她潑醒。她抬頭看到弘晝正提著水桶,冰涼的水和淚水混合。三十杖過得快又很慢,打完后,她被扶到床上,弘晝又拿來金創藥給她敷上。第四天依舊如此。到了第七天,纖裊的臀部已經血肉模糊,板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正當她快昏迷之際,一桶冰水再一次澆下。
“把板子給我,你打得太輕了。”弘晝冷冷道。
弘晝接過鮮血淋漓的笞杖,默默靠近她。纖裊想要掙扎,她伸出手,抓住弘晝的衣角:
“王爺……王爺不要親自打我……”
她的話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她只感覺極強的痛感,頓時鮮血四濺。她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這反而使弘晝更加惱怒:
“我讓你背著我找別的男人偷情!我讓你生下那個孽種!我讓你背叛我!我讓你去淫亂!你這淫婦,我讓你去外面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鮮血從纖裊口中流出,她逐漸感覺不到痛意,感到一陣麻木。她好像看到了一個仙境般的地方,她就在里面,似乎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主子,福晉沒氣兒了。”楚桂兒上前觸摸鼻息。
“你把她扶過去趴好,給她上藥。”弘晝將笞杖扔到一旁,“我被這個淫婦耍得團團轉,想出口惡氣,結果沒打幾下就暈了過去。”
“主子息怒,以后就把福晉關在里面,她哪兒也出不去。后面她就會知道,您都是為她好。”楚桂兒道,“把她關在里面,以后您對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一定完完全全聽您的話。”
“最好是這樣。”弘晝看了看纖裊,“帶她去歇著,給她上藥,我可不想她現在就死了。”
楚桂兒帶著纖裊回到床上,為她處理傷口。弘晝在一旁看著,眼神復雜,說不清是仇恨還是傷感。
吳扎庫府中,瑚成和蘭蕙得以撫養永琨。弘晝那邊傳來的意思是說他克父克母,故送到這里來撫養。瑚成心里隱隱不安,便幾次要進王府探望纖裊,都被拒絕。瑚成感到蹊蹺,又大約猜到了什么。弘晳暴斃的事情在整個京城都在談論,他也知道了只言片語。瑯玕更是著急要去看纖裊,卻被和親王府的人擋在外面堅決不讓進。無奈,瑯玕只好去了吳扎庫府,想找瑚成和蘭蕙出謀劃策。畢竟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