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尚仁見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如同被奪去魂一般,眼中時常含著淚水,愁容滿面,哪怕靠坐在床上,也覺得吃力。
“還請福晉詳細(xì)與我說說病癥。”羅尚仁道。
“我這病,差不多從入夏就開始了,一直沒有好。晚上是睡不安穩(wěn)的,白天又總想睡,哪怕困了,也需要好久才能入睡,每次入睡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纖裊嘆氣,“我這喉嚨很疼,里面積痰吐不出來,有時候咳急了,還會咯血。并且,時不時還會高熱,就是退不下來……”
羅尚仁聽了纖裊的描述,心下便有了些對策。然而此刻要觸診,他擔(dān)心弘晝不會允許。
“王爺,我們有一個過程叫觸診。現(xiàn)在,我需要為福晉觸診。”羅尚仁拿出在場無人見過的一些儀器,“現(xiàn)在我要聽一聽福晉的心跳呼吸,還需手觸感知福晉的身體。恐有冒犯,但還請王爺恩準(zhǔn)。”
弘晝猶疑片刻,但是瞧纖裊已經(jīng)病成這樣,興許可以治好吧。
“允。”
羅尚仁拿出纖裊從來沒有見過的金屬長管,一端在他的耳朵里,另一端在纖裊身上游走。纖裊有些恐懼,弘晝看著也有些不舒服,但是姑且忍住。而羅尚仁首先將金屬長管對準(zhǔn)纖裊的胸部,一直聽了許久,這令纖裊極其窘迫,弘晝也滿心不悅。聽了好幾個地方之后,弘晝終于看不下去了,羅尚仁也察覺了,連忙收好金屬長管。然而接下來一幕,令纖裊感覺受到極大的侮辱——只見那羅尚仁用手觸摸按壓著纖裊的各個部位,弘晝看到幾次想要制止。纖裊看到自鳴鐘又走了一格,終于結(jié)束了聽診觸診。
“我這里有一些藥,福晉每日三次將這藥粉就水服下,每四個時辰用一次。如此以來,吃上一月,想是能好。當(dāng)然,也需要與中藥一同服用。”羅尚仁道。
“能快一點兒好嗎?”弘晝問。
“人之所以會病,乃血液中有著邪惡令人受苦之物,若能見過血放出,便會好很快。王爺若是應(yīng)允,可用放血……”
“不行!”弘晝嚴(yán)詞拒絕,“這是什么歪門邪道?血放了,元氣便沒了,人又怎么會好?”
“是。”羅尚仁道,“除了吃我的藥,還需要服用中藥。中藥應(yīng)以補氣血為主,以養(yǎng)生之藥為主,并以疏肝解郁為之。每次吃一包,若是減輕了就少吃些,好了再吃幾日就不用吃了。若是添了新的病癥,或者吃了不舒服,千萬要來叫我。”
待羅尚仁走后,弘晝便迫不及待想讓纖裊試一試這藥——雖然他不喜歡那診斷方式,但是藥可以一試。而纖裊一來對活著不抱希望,二來又感覺方才被冒犯了,還是不肯吃藥。而羅尚仁開了幾十包藥,按理說他該每日來的,但是他深知方才的診斷方式已經(jīng)令二人不悅了,也不敢再來觸霉頭了,于是所幸開了一個月的藥。纖裊看著白色的粉末,很是不悅:
“就像是毒藥一樣。”
“試一試吧,若是吃了不舒服,我們就不吃了。”弘晝道,“明兒我叫兩個人來伺候你,這里頭的人恐怕伺候不好。”
纖裊吃了藥,晚上竟睡得香了些,她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次日,弘晝帶著兩個女子前來。一位是老熟人,看到蕊蝶的那一刻,纖裊一下子感覺寬心了不少。蕊蝶深知自己早就得罪了弘晝,弘晝留著她,完全是有用的。弘晝一上朝回來就忙召見自己,她以為弘晝終于要解決她了,卻不曾想……纖裊還活著。這樣的消息,終于讓她心里安穩(wěn)了不少。而另一位,纖裊打量許久,只見一張稚嫩的臉上擦著嬌艷的妝容,本其年齡,也不過十二三歲。而這一位,便是烏希哈。
“這一位是完顏氏,你的侄女兒,有自家人照顧著,也比別人好。”弘晝道,“以后她們就在這里陪著你。”
烏希哈也是倉促之中被弘晝叫走的。當(dāng)她聽聞要去伺候嫡福晉,一種好奇便在她心里了。只見一位病怏怏的美人躺在床上,一頭青絲中雜著幾根白發(fā),蛾眉似蹙未蹙,淚痕掛在慘白的臉上。不過說上幾句話,便聽見嬌喘微微。她許是極愛美的,除了因為憂愁而生的白發(fā)外,那容顏似乎從來沒有衰老,那必然是平日里滋養(yǎng)得好。
“以后啊,就讓她們伺候你。我上朝的時候不能陪你,實在是愧疚。”弘晝道,“權(quán)當(dāng)打趣了。皇上還有事情交給我,我馬上就要出去辦公了,應(yīng)該很快可以回來的。”
纖裊見弘晝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估計正忙著,也沒有阻攔。吃了西洋藥,纖裊稍微可以撐起身子來。
“我沒想到,福晉竟然還活著。如今能再見到福晉,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善事積了德的!”蕊蝶含淚笑道。
“我不在這些日子,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吧?”纖裊問,“王府里面,你算是與我最親近的了。這些日子,王爺和側(cè)福晉可有為難你?”
“以前日子怎樣,現(xiàn)在也就怎樣。難為王爺還能想起我來,記得我與福晉交好,才讓我來伺候您。”蕊蝶道。
“那個,你是叫烏希哈對嗎?過來,讓我看看。”纖裊看著烏希哈。
“是的。”烏希哈回復(fù)。
“我曾稍微聽過一些你的事情,今日見到,才知是這樣一個標(biāo)致的人物。”纖裊微笑,“你年輕,在我這里待幾年,王爺也時常瞧見你,不會忘記你。再過幾年你長大了,王爺念在你我的關(guān)系上,必然會更寵愛你的。”
“福晉,說句心里話,我不喜歡在王爺身邊。”烏希哈低下頭,“您就讓我一直留在這里吧。”
“我活不了多久了,又能庇護(hù)你幾時?”纖裊嘆氣,“你才多大啊,王爺怎么就想著納你了?”
“我是雍正十二年出生的,現(xiàn)已經(jīng)十三歲了。”烏希哈道。
“我記得我嫁給王爺?shù)臅r候,便是虛歲十四。”纖裊嘆氣,忽然含淚:“我的長女四公主,跟你同一年出生的,我卻難見她一面;我的小女兒瑤煢,前陣子……前陣子……不見了……”
纖裊頓時撕心裂肺地哭起來,烏希哈見不小心觸了她的傷心事,連忙安慰:
“格格肯定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您想想,王爺是什么人,他要找一個人不是輕而易舉的嗎?您放心吧,王爺肯定想要給您一個意想不到的禮物,所以找著了也不告訴您。”
“最好如此……”纖裊如同一潭死水又躺在床上,“我的煢兒,怎么還不回來?”
“以后不準(zhǔn)再說這些話了?”蕊蝶輕斥,隨后為纖裊擦去眼淚。
“我這樣子,很狼狽吧?”纖裊苦笑,“這么多年了,王爺都假借我養(yǎng)病將我關(guān)起來,別人都以為是王爺寵愛我,卻不知我狼狽了這么久……”
“沒能及時了解福晉的苦,是我的過錯。”蕊蝶抹淚,“當(dāng)時聽聞福晉病重,我等皆要來探望,可是每次王爺都拒絕了。說福晉要靜心養(yǎng)病,不準(zhǔn)我們?nèi)ゴ驍_。”
“是啊,這種粗劣的借口,卻騙了那么多人。”纖裊冷笑,“既然你們知道我活著,那你們便不能活了。要么,你們跟著我一輩子留在這里;要么,你們就當(dāng)死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王爺把你們送進(jìn)來,就沒打算讓你們活著出去。”
“可是……為什么王爺要這樣做?”蕊蝶驚恐。
“我還有些銀子在這里,你們拿了就趕快離開這里吧。”纖裊道,“越遠(yuǎn)越好,不要像我一樣被抓回來了。”
“我們走不了的。”蕊蝶搖頭,“天下沒有王爺?shù)讲涣说牡胤健!?/p>
“是啊,我就是忘了,才會被抓回來的啊。”纖裊苦笑,“可憐你們要一直為我在這里受苦受難了。”
“我不明白,明明王爺看起來對您那么好,為什么背地里卻是這樣的?”烏希哈問。
“是我做錯了太多事情,才讓他變成這樣的——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纖裊強忍住眼淚,“王爺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卻因為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王爺對您好,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我實在想不通,為什么王爺忽然轉(zhuǎn)變這么大。”蕊蝶嘆氣,“您好好歇息著,總該把身子養(yǎng)好才是。”
永璧知曉烏希哈來了莊園,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便心急如焚。而弘晝又總希望纖裊和永璧可以和睦一些,便允許永璧隨意進(jìn)入莊園。于是永璧來到莊園給纖裊請安。看到永璧的一瞬間,纖裊早就熱淚盈眶,可一想到永璧并不喜歡自己,又滿是辛酸。
而永璧心里也是愧疚。不管怎么說,纖裊都是生她的額涅,他來莊園,似乎并不是為了看望生病的她。弘晝從來沒有禁止永璧來看望纖裊,可是永璧一次都沒有來。
“兒子給額涅請安。”永璧跪下道,“額涅病重,兒子久未前來,是兒子不孝,還請額涅責(zé)罰。”
“你讀書辛苦,也怪不得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永璧走上前。
“長高了。”纖裊終于有一絲喜悅,“想必是這幾日讀書用功有長進(jìn),你阿瑪才讓你來的吧。”
“額涅吃了藥,可好些了?”永璧問。
“稍微好些了,以前以為洋醫(yī)無用,如今發(fā)現(xiàn),似乎確實有些用。”纖裊道,“我聽聞前陣子你料理王府家務(wù)很不錯,果真是長大了。”
“您謬贊了。”永璧道。
“二阿哥孝順,隨時都念著您呢!”烏希哈笑道。
“永璧是我最出色的兒子,自然哪里都好。”纖裊自豪道,“也不知誰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氣,將來可以嫁給他。”
“您說笑了,等選秀的時候,皇上會賜婚的。”永璧道。
“雖然還沒有娶福晉,但到底該有一個侍妾了。回頭我跟你阿瑪提提,讓他幫你物色一個。一定要是長得標(biāo)致又體貼,家世又清白的姑娘。”纖裊道,“你可有看上的?”
“還不急這個,現(xiàn)在還得讀書,不辜負(fù)你和阿瑪?shù)钠谕!庇黎档溃瑓s悄悄看了看烏希哈,竟與她對視上,他馬上沉目,所幸纖裊沒注意到。
“這也好,也不至于分心。”纖裊道。
后來纖裊因為吃藥困乏,便讓烏希哈送永璧出去。
“今兒怎么想著過來了?”烏希哈問。
“我來瞧瞧額涅,是做兒子的本分。”永璧道,“在這里,額涅可有刁難你?”
“福晉對我很好。”烏希哈道,“王爺來了,就好像沒看見我一樣,總是陪著她。可是福晉總是悶悶不樂的,今日難得看見她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是她就是不笑。”
“在這里,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永璧道,“別累壞了身子。”
“你怎么這么關(guān)心我?”烏希哈問。
“誰關(guān)心你了?我只是擔(dān)心你病了,伺候不好額涅。”永璧心虛,“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訴我。”
永璧走后,烏希哈有些不舍。蕊蝶正服侍纖裊歇下,忽然纖裊想到什么:
“烏希哈,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怎么喜歡王爺。今日談到永璧的婚事,忽然想到你。你可有喜歡的人?”
“這哪敢啊?我將您和王爺伺候好了,就是我的本分。”烏希哈沉思,“就算有,也不可能了。”
“那就是有了?”纖裊問,“跟我說說吧。你還年輕,說不定有一日能離開王府。”
“沒有的事情。”烏希哈低頭紅了臉。
纖裊察覺到烏希哈或許有什么難言之隱,便不再詢問。待纖裊歇下,蕊蝶在里面守著,烏希哈便到處走走。她喜歡的那個人,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了。若是不說,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若是說了,恐怕……什么都沒了。在這黑暗的王府里面,只有他,給了自己唯一的溫暖……可惜,她必須賣力討好弘晝。她不敢想象自己和弘晝在床上時的模樣,她不想用自己如今的身份去面對他。畢竟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