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將去趵突泉、歷下亭等地，纖裊雖然只能扮個侍妾的模樣跟著弘晝，可是能跟著已經很高興了。雪瓔因不想過于招搖沖撞了纖裊，打扮也是樸素，可是纖裊見了，非讓我雪瓔重新打扮，不是珠光滿面的就是不準她跟著。弘晝見雪瓔這樣打扮，心里不悅。奈何見纖裊高興，也沒說什么。只是趁纖裊沒注意，悄悄對雪瓔道：

“一出來連嫡庶尊卑都分不清了嗎？平日里見你規矩，今日怎么全亂了？你跟纖裊走在一起，誰還分得清誰是福晉誰是格格？”

“嫡福晉也是怕奴才樸素了丟王爺的臉，才讓奴才這樣穿的。”雪瓔道。

“那我寧愿丟這個臉！”弘晝道，“別一天到晚穿得花枝招展的，你都三十多歲了，還以為自己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雪瓔雖然年過三十，可是平常極注重養身，因此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聽弘晝這樣一說，雪瓔將委屈和淚水藏在心中：

“王爺教訓的是，奴才一定改。”

纖裊見二人走的近，又見雪瓔面色不太好，感覺她被數落了。

“怎么了？吵架了？”纖裊問。

“這怎么可能！”雪瓔笑道，“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腳，恐怕不好再走了。可惜我掃了興，恐怕還得回船上歇著。”

“既然崴了腳就快去歇著，免得加重了。”弘晝道，“玻璃，你跟琉璃帶著側福晉回艙。”

雪瓔默默離去，弘曕見雪瓔走了，覺得奇怪，便追上弘晝：

“五哥，您怎么讓五嫂自己回去了？”

“她崴了腳不方便，我讓她回去歇著了。”弘晝道。

“欸五哥，您身邊這位格格好生熟悉啊！”弘曕打量著纖裊，“我在哪里見過！”

“果親王好記性，五年前的萬壽節，奴才跟著福晉來赴宴，一不小心將茶水倒在您身上，當時您赦免了奴才，奴才現在還感激不盡。怪不得常聽別人說，果親王心懷寬廣，沒想到這么多年來，果親王還記得。”纖裊笑道。

“哦……對啊。”弘曕雖然想不起來這回事，可是也不會否認別人夸獎自己：“我就說我記性好，師傅還說我！這位小嫂子怎么稱呼？”

“這位丫頭跟了我多年，伺候也是盡心，只是畢竟是個格格，上不得臺面，也不必什么尊稱了。”弘晝挽著纖裊的手，“側福晉不回去，我怎么帶著她出來？”

“哦，原來你也瞞著家里福晉尋花問柳啊！我跟你說，京城有一家……”

“你才多大就去那種地方！”弘晝馬上打斷，“皇上有打算，今年就為你去福晉好好管管你！皇上早就定好了鑲黃漢軍旗范宜謙牛錄下監察御史范鴻賓之女范佳氏，只需要走走選秀的流程罷了。”

“皇上要給我選福晉了？我怎么不知道？”弘曕驚喜。

“我尋思著永璧大了，該擇福晉了，就跟皇上談及此事。”弘晝道，“順便呢，也提到了你。”

“原來如此。”弘曕道。

等支開弘曕以后，弘晝問道：

“以前你真把茶水倒在他身上了？他那脾氣，還心胸寬闊？”

“當然是假的了，他記不起來了，我卻記起來又夸他幾句，他哪里會否認別人夸他呢？”纖裊笑道。

“屬實委屈你這樣跟著我，只能讓你穿上你最不喜歡的粉色衣服。”弘晝道。

“其實穿上也很好看的。”纖裊道，“現在不礙于嫡福晉的身份，穿什么都可以。”

“這樣看上來，越發嬌俏可人了。”弘晝忽然將她抱起來。

“快放我下來，這里很多人啊！”纖裊忙道。

“我偏要，大不了背一個好色的鍋！”弘晝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走，咱去看趵突泉！”

然而這幾日濟南大旱，竟沒有噴出水來。弘歷因為見趵突泉噴水，而濟南大旱，故作詩道：

“濟南城南古觀里，別開仙境非塵市。致我清蹕兩度臨，卻為突泉三竇美。噴珠屑玉各瀾翻，孕魯育齊相鼎峙。匯為圓池才數畝，放濼達江從此始。朱欄匼匝接穹樓，祀者何仙鐘呂子。過橋書室恰三楹，研凈甌香鋪左紙。拈詠名泉亦已多，氿茲實可稱觀止。曾聞地靈古所云，屯膏殄享恐非理。擬喚天龍醒癡眠，今宵一灑功德水。”

“趵突泉是天下奇觀卻沒有噴水，實在可惜。”弘晝道，“皇上心里焦灼得很，總是盼著下雨呢！”

“確實，這樣大旱下去，天災必然引起人禍。”纖裊道，“都說久旱逢甘霖是人生四喜之首，皇上龍恩浩蕩，上天必然會施下恩澤雨露。”

“你什么時候，來受點兒我的雨露？”弘晝在纖裊耳邊竊笑。

“你又拿我打趣！我……我不跟你走了！”纖裊羞得滿臉通紅，快步想要離開。

“別走啊！”弘晝輕笑，“你再走，我可要嚷出來了！”

“好了好了我不走了，你別說！”纖裊忙捂住他的嘴。

“走吧，我帶你去無憂泉！跟他們在這里求雨多沒意思！”弘晝道。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我聽聞杜康酒可解憂，什么時候你帶我嘗嘗？”纖裊問。

“洛陽杜康清澈透明，柔潤芳香，醇正甘美，回味悠長；而白水杜康酒體陳香蜜香幽雅舒適口味醇厚甘爽，余味凈長、空杯蜜香持久。我想后者你會更加喜歡。”弘晝道，“酒嘛，我最在行了，你若是想喝，我就給你買！哪怕是爪哇國產酒，你想要我都給你買來！”

“你又逗我！”纖裊輕笑。

說什么洞庭湖“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此無憂泉也，石礬臥波，凸凹有致，高低錯落。晉王羲之之墨寶，猶傳古今。泉水上涌，波光粼粼，似雨落泛漪。

“我們跑過來，皇上知道了必然會怪罪的。”纖裊道。

“怪罪是必然的，沒事，我去把他哄得龍顏大悅！”弘晝道。

“又吹噓！”纖裊道。

偏偏求雨之后濟南暴雨，世傳皇上治國有方感動了上天。游玩了歷下亭之后，又來了一次趵突泉。弘歷大喜，竟直接封趵突泉為“天下第一泉”。

三月初十，奉皇太后回鑾。十一，忽傳來噩耗，稱皇后病重。弘晝料想此時有一陣忙的，便要去幫忙處理事情。纖裊正為其整理儀容：

“過去之后呢，千萬注意理解。皇后病重，你更不可大呼小叫，惹皇上心煩！”

“我自然知曉這些事情！辦完事我回來，跟你……辦事！”弘晝笑道。

“那你快別回來了，成日里想些什么啊！”纖裊輕斥，“瞧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若是……”

“皇后崩逝了——”

遠處忽然傳來凄厲悠長的哭喊，接著此聲到處回蕩。弘晝瞬間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差點兒站不穩：

“壞了，壞了，全完了！我得馬上過去，今兒我就不回來了！”

弘晝瘋了一般地去往青雀舫，纖裊默默坐在船上，任憑船顛簸。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前陣子皇后不是好了很多嗎，怎么忽然就薨逝了？

弘晝趕往時，門口的侍衛也不再阻攔，任憑他進去。只見富察氏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弘歷握住她的手，已經哭成一個淚人。

“皇上，您千萬打起精神來，皇后不愿見您如此傷心的。”弘晝安慰道。

“你仔細看看，皇后是不是只是睡著了？她沒有走是不是？都是太醫在欺君是不是？”弘歷拉著弘晝，極其激動：“她明明已經好了很多的，為什么忽然就走了？我就知道，當初應該聽欽天監的，就留在宮里頭。舟車勞頓，我沒有想到，永琮剛剛去了，她也跟著去了……”

“皇上，佳人已逝，我嘗聽聞人死后魂魄會時常飄蕩，您這樣，會讓皇后痛心的。”弘晝緊緊握住弘歷的手，似乎生怕他有什么想不開：“您是大清的皇帝，皇后是大清的賢后，是大清乃至整個中國最為賢惠的皇后，必然名垂千古。您是皇上，有這樣好一個皇后，必然是千古一帝！皇后希望您振作起來，大清需要您！”

“這個皇帝……當得實在是窩囊！沒有什么大作為，如此平庸，甚至救不了自己的發妻！”弘歷痛哭，“皇后去了，若是尋常一般夫妻，我必然會陪著她！”

“皇上，這說明在您心里，一直要當一位為民造福的好皇帝，皇后必然也是這樣想的。因此，您千萬別這樣傷心！”弘晝道，“您曾與我講過，皇后生前因高氏所謚‘慧賢’而羨慕，不如就遂了皇后的心意？此外，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們得奉皇后回鑾；并且，我們必須現在就準備喪儀，為皇后帶來極高的殊榮！皇后在天之靈，也會祝福著您，祝福大清！”

“好，朕命你總理皇后喪儀，并奉皇后回鑾。”弘歷道，“務必把事情辦妥了！”

“那是自然，還請皇上信任。”弘晝道。

纖裊收到要回鑾的事情，更是感覺毛骨悚然。如今皇后去了，誰能勸住弘歷？弘晝近日以來耷拉著臉，纖裊知道奉皇后回鑾一事極其嚴峻，也不愿讓弘晝煩心。半夜，弘晝煩心得睡不著覺，纖裊心里擔憂，安神湯喝了也沒什么用。看見弘晝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銀絲，她知道了，弘晝不僅是自己的丈夫，更永遠是皇上的臣子。

“快歇著吧，明兒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纖裊道。

“皇后薨逝，皇上又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如此打擊，他如何受得了？我必須為他分憂。”弘晝道，“我從來都不信什么‘最是無情帝王家’，我一直都知道皇上和皇后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之后這段日子，可不太平了。”

“我一直以為，古代的男女之情都是話本小說里面的，如今我也信了。”纖裊道，“這陣子有你忙的，皇上那邊，你千萬把持著。”

“我知道。不過舟車勞頓，你也要保重身子。你身子稍微好些了，也不能過于操勞。你猜我帶上崔佳氏干什么，不就是為了幫你分憂嘛！”弘晝笑道，“小裊兒，等這陣子忙完了，國喪一過，我帶你去江南玩好不好？”

“那還得等三年呢！”纖裊道，“我這身子，怕是等不到那時候。”

“不準說這種喪氣話！”弘晝道，“你的病可以治好，你福氣還在后頭呢！”

“你也要別對我操心了，看看這些年你為我操心，都長皺紋了。”纖裊輕輕撫摸著弘晝的臉，“你本來就長我幾歲，我到這個年紀已經老了，可是你正值壯年，必然要干一番大事業。”

“我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完成就是，至于別的，我可不想管，陪著你才是我的本分。”弘晝道，“花了這么多年，我們才終于釋懷了。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必須要好好珍惜。你的一身病都是我逼出來的，我總該好好補償你。我都對你這樣了你還愿意跟著我，我自然要對你好。快睡吧，我給你講故事……”

弘晝為纖裊講故事，纖裊睡著之后，弘晝卻還是睡不著。看著懷里纖裊的睡顏，他辛酸感嘆：

“同心倩女，至離枕上之魂。哪怕你去了，變成了鬼魂，竟不知道自己去了，還愿意跟著我。這份情，我會一直護著。我寧愿為了你熬到油盡燈枯，海枯石爛。”

是夜，徹夜無眠。雞鳴之前，他又得去辦事了。

回京之后，弘晝投身于孝賢皇后富察氏的喪儀之中，可謂是盡心竭力。可弘晝偏偏又有皇長子永璜教導之職，永璜偏偏因在迎喪期間表現不夠傷感被弘歷嚴厲斥責，甚至暗示其再無儲君之資格。弘晝因此被連累，被罰俸一年。弘晝經常宿在宮內，而偶爾回一次王府竟也熬夜忙著事情。纖裊于心不忍，又不好打擾他。

孝賢皇后死后，各官員亦受到嚴厲處罰。賜死二人，革職無數：因在孝賢皇后喪期百日內剃發被革職的官員眾多，以及五十多名未奏請便帶孝入京的文武官員受到降級等處分。皇后之喪受處分的官員，從大學士、總督、尚書、巡撫到基層官員，不下百名。

哀哉！昔日之情分，生死之無情。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