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米糕有迷之迷戀。蒸米糕,云片糕,煎米餅,各種米糕點心。
最念念不忘的是小時候街上有人挑著扁擔(dān),一頭是爐子,蒸鍋里有七八個小童巴掌大小的小小蒸籠,老頭舀一勺子又白又細(xì)的米粉進去,蓋上蓋子,一群人站在旁邊等著,聞著香氣咽著口水,大概半分鐘,香氣撲鼻的米糕就好了,美味,一輩子都忘不了。
長大后,再也找不到那樣的街頭米糕,就買了米粉自己做。看網(wǎng)上的視頻也很簡單,無非是把米粉加一點水然后用手搓,搓細(xì)了再用篩子過一遍,然后就放上鍋去蒸。
可是看別人做的和自己去做的,總是有些差別。
我搓的顆粒大點,蒸出來就比較黏,沒有那種蓬松的口感,粘粘的一大塊,還得用力掰扯開,吃著倒像是年糕了。
于是就更懷念小時候的那一口。
有一次陪先生回老家,走在異鄉(xiāng)的街頭,遠(yuǎn)處有一個小老頭挑著個扁擔(dān),兩頭是爐子和箱子,旁邊有人等著,十有八九是賣小吃的,心里一喜,很像是小時候賣米糕的,快步流星過去一看,高興壞了,果然是!趕緊要了幾個,那熟悉的大米清香,瞬間讓我舒坦的不得了。
看著小老頭象幾十年前的那個老頭一樣,小個子,一臉風(fēng)霜,黑乎乎的棉襖,粗糙的手,舀一小勺又白又細(xì)的米粉輕輕倒進味碟一樣大小的超級小的蒸籠里,輕輕薄薄的,也就一個小燒餅的厚度,再蓋上竹藤的蓋子,一次可以同時蒸上七八個小蒸籠。
天有些冷了,幾個買糕的人圍在扁擔(dān)左右,沒什么表情,也許想湊點火爐的熱乎,小小蒸籠冒出的白色蒸汽,看著就暖和,眼神都很專一地執(zhí)著于蒸籠里的小小的糕。
眼巴巴等了幾個人拿走糕,終于輪到了我。
小老頭用一小塊紙托住那糕遞給我,我幸福的仿佛接到了跨越時空而來的禮物,無比的無比的滿足,咬了一口糕,二十多年前熟悉的感覺瞬間回來了,跨越了二十年的手藝和記憶,在這一刻,溫暖了我。
我瞬間變成了那個二十多年前跟著父母上街,眼巴巴看著街頭小吃,父母囊中羞澀,偶爾還是咬咬牙要給我買一份吃食的孩子。
我回到二十多年前了,一切都沒有變。父母都在,衣著簡樸人卻年輕。依舊年輕的母親拉著我的手,我咽著口水,看著小老頭揭開一個個小蒸籠,露出白白的冒著蒸汽的糕。
恍惚了一會兒。我低頭看到了我自己,手有些粗糙了,人是微胖的,還是那個俗氣的平庸的快三十歲的我。
從云端,我踩到了地面。
可是,你看這糕,看這扁擔(dān),看這小小的蒸籠,還有這個老頭,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老頭?
于是我看了看那扁擔(dān),那超級小的冒著蒸汽的蒸籠,那滿臉風(fēng)霜不帶喜怒哀樂的老頭,
我滿足地咬了幾口糕,享受著舌尖的盛宴,我魂牽夢繞的糕,此刻,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它更好的吃食了。
可惜再好的東西也不可能吃太多,吃了兩塊再吃下去,就沒有吃第一塊第一口的那個驚艷了。
我很舍不得走開,我很想多買一些帶走,可是我清楚,這個糕吃的就是當(dāng)時那幾十秒種的熱乎暄軟蓬松,稍冷了就再也不是它了。
再喜歡,也帶不回家。
我挪動著腳步,在先生的催促下離開。有那么好吃嗎?他吃了一塊,很不解我的癡迷。
我說多香啊,多軟乎啊,本來以為這個現(xiàn)在都絕跡了,難得一見啊。
他搖搖頭,表示不可理解。
我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聞著那二十多年前的米香氣,看著那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個熱乎乎的冒著蒸汽的小蒸籠,和那二十多年前的小老頭。
下一次還能碰到嗎,又會是多少年以后呢?
當(dāng)初和父母吃的那一塊糕,是不是后來父母也沒有再見到過了。那是不是我們在一起吃的唯一的一塊糕呢?
今天四十多歲的我又固執(zhí)地嘗試做了一次米糕,加了酵母做的蒸米糕,可是沒發(fā)好面做成了糍粑粑的樣子。
我對米糕是這樣的固執(zhí),過一段時間便要想念。
我想,很多東西之所以珍貴難忘,多半都是因為再也看不到了,再也聽不見了,再也感受不到了。譬如我的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