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輾轉反側了將近兩個小時都沒辦法入睡的李棠的心情實在是低落得像到了喜馬拉雅山的谷底，最終確認自己今晚失眠之后，李棠有些不太情愿但又無可奈何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上了個洗手間準備回到床上的時候，在洗手間并不刺眼的暖黃色燈光下，李棠在鏡子面前看到了一張憔悴的臉，無不透露出一種破碎感。

原來她從外表上看起來，心情不好得有這么明顯啊。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手術成功后醒過來的李仁道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深深地刺痛了她。

說不難過是假的，說不失望也是假的，說自己根本不在意自己被親生父親當成可以利用的工具這件事更是假的。

最讓李棠覺得心灰意冷的是，在自己聽了李仁道說的那些瘋狂而偏執到她認為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理解他的話之后，自己明明表現得那么難過。那么情緒化，而躺在潔白病床上的男人居然也只不過是說了一句“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然后就不知道是渴求還是命令一樣要她去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她怎么能理解？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李棠還認為手術是失敗得太徹底，讓原本看起來還比較正常的男人跟自己之前住院一樣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創傷，直接讓床上那個正常人變成了說話神神叨叨的精神病。

從洗手間的鏡子前離開之后，李棠又回到了臥室內，但這一次，她并沒有回到床上，而是坐在了書桌前。

看著窗外昏暗的景色，稀稀疏疏的路燈，李棠的心中又是一陣感慨。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回想起自己曾經和江啟明之間發生過的事情。

原來從一開始，李仁道就算好了現在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并且從一開始就已經在布局，一步一步引導她和江啟明走入這個圈套。

彌補，真是可笑。

可話又說回來，這么一想，李棠幾乎又不得不覺得江啟明也只不過是恰好踏入了李仁道早就設好的圈套……好像，在李仁道的計劃里，自己和江啟明都是受害者。

不，準確來說除了李仁道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沒有一個無辜的人。

李棠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景色，望著窗外常亮的暖黃色的路燈，而街道上的行人卻寥寥無幾，想來時間已經很晚了，沒什么人走動也是正常的，可像她現在這樣因為失眠，因為睡不到而望著路燈的人又有多少呢……

她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覺得委屈。

自己何其無辜。

“他同意跟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接近你，而不是我愿意讓出的巨額利潤。”

“小棠，我本來早早就想告訴你這些事情，但很可惜，希望你理解，你只能在知道了望安戰事的真相之后，才有知道這些事情的資格。”

腦海里回想起在醫院的時候李仁道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緩緩說出口的話，李棠幾乎又是不可避免地覺得難過。

所以，從一開始，李仁道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江啟明是想接近自己，是想跟自己拉近距離，他也看出來了江啟明對自己有好感，甚至也在暗中默許著那個時候江啟明對自己和自己對江啟明的曖昧，就是為了之后，為了二十多年前江照野說的那句想讓他們兩家的孩子在一起的這句話，這個荒唐的愿望。

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李仁道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情，如果江照野還能活到現在，她和江啟明說不定真的可以因為餓很小很小的時候江照野的一句跟娃娃親性質差不多的話而在一起，順利地在兩家的支持下結婚。

他們從一出生就是門當戶對，從一出生就注定會跟對方糾纏在一起，就算之后因為某些具體的情況，導致他們兩個人并不能像兩家的家長期待的那樣最后在一起，也一定會因為兩家家長之間的關系不得不拉近距離。

似乎從一開始，他們在一起這件事，就已經被安排好了。

李仁道是個狡猾的商人不假，和李仁道成為最好的兄弟的江照野也不可能是蠢笨之人，也一定在兩家孩子的成婚的背后看到了巨大的利潤和各種保障。

只可惜，望安戰事毀了原本應該順順利利、甚至充滿幸福美滿的這一切。

江啟明最終也沒有按照江照野的遺愿從醫，最終還是踏上了自己父親的老路，甚至走得要比江照野當年更深更遠，根深蒂固。

而自己最終也只不過是……被李仁道——自己的父親利用的工具，甚至都沒有一次真真切切地透過這場鬧劇，這場謊言而看到江啟明真真切切愛這種自己的心。

因為李仁道，因為死去的江照野，他們都是受害者。

跟自己不同的是，江啟明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開始就被周彬撫養，而自己不管怎么樣還是出生在豪門世家，不管怎么樣，李仁道在物質上從沒有虧待過她，她的過去也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擁有最優越的條件。

越想，李棠越覺得難過。

可非要她此刻準確無誤地描述自己難過的原因，她又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在因為什么人，什么事情而難過。

是因為自己知道望安戰事之后，知道了江啟明默許周彬做的那些事情之后，為自己所謂的父親而鳴不平，最后在自己家的小區門口跟他說，他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這句話嗎？

還是因為她前腳才既失望又憤怒地從李仁道的病房里出來，后腳就在轉角不小心撞到了搖身一變，變成醫生的江啟明，結果對方根本不愿意跟自己多說一句話，也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態度嗎？

還是因為這些事情都已經發生，就算自己現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貌，知道了這幾個月的時間只不過是李仁道的最終計劃，自己現在心有不甘，卻為時已晚，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嗎？

又或者，還是因為什么呢。

說不難過當然是假的。

窗戶上倒映的那個模糊的人影，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