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從小時候開始,只有過年的時候能回到老家見爺爺。每次坐上回爺爺家的車,我總能睡上兩個鐘頭,可車一到老家村口,好像就像爸說的,有地磁感應一樣,我立馬就會醒。
爺爺好像每年都沒有變,和奶奶準備了鋪滿一地的年夜菜,我們那里的習俗過年時要用青色的濃密的松針鋪滿地,年夜飯就擺在上面,一家人搬凳子圍坐松針旁邊,其樂融融。過去一年中的苦悶憂愁,這時候被家人團聚時的喜悅沖淡,我想你們也知道這種感覺。
爺爺一家里最年長的。年夜飯他會在老家院子里的每個房門前點柱香。我會悄悄走過去,聽爺爺嘴里念叨啥呢?我想估計也是保佑一家人順順溜溜的話。
只有等一柱香燃盡了我們才可以點爆竹,吃飯。
用爺爺的話說,點爆竹是我的事。
爺爺遞給我一柱沒燃盡的香。我緩緩接近爆竹,好像那是一圈紅色的麻蛇,會竄起來咬我。我把箱香,遠遠的靠在爆竹的引信。等冒出一絲火花,我就嗖一下—跑回屋子把門緊緊閉上,在窗縫里看著爆竹噼里啪啦的炸,白煙緩緩的被吹跑……
爺爺家的年夜菜大大小小有三十多盤,清蒸魚用比我還大的鍋著蒸出,魚肉白嫩,入口清香。手撕雞是爺爺養了一年的野雞,吃蟲子,喝山泉,散步在山林之中。蔥白和蔥綠也是不能少的,寓意一家人聰聰明明。偶爾還會有小叔帶來的野豬肉,一家人會爭來爭去怎么做這道“硬菜”。等飯菜擺滿松針時,爺爺告訴我們,慢慢品,一年才一回呢……
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旁時。爺爺總是翹著個二郎腿,一口一口喝保溫杯里不知泡了多久的茶葉。我們看愛看什么節目,他就跟著看,從來不說話。等每個人睡了之后呢,他會自己調出他的抗戰片,看里面的八路軍拿著大刀殺鬼子,默默的點一支煙。誰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喜歡這個片子?或許是一個人安靜久了,且聽點槍聲炮聲,感受下熱鬧的氛圍吧?
爺爺愛下棋,農村供銷社的幾個退休老人是他的好棋友,他經常帶著我去看他殺上兩盤。出門時,他總要披他的一件米黃色外套。
我總是笑爺爺“喲,出門還要打扮的洋氣點。”
爺爺也是被我逗得會害羞起來。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
記得有一次:我在棋盤邊用雙腳晃著屁股下的椅子,悠來悠去。一走神,整個人和椅子就人仰馬翻順帶把棋盤,掀了個底朝天。爺爺和棋友趕忙把我扶起來,
“沒事兒沒事兒,這局孫爺爺要贏了,她這是幫我呢!”
聽著這來自幾個老人嘴里的幽默玩笑,我不禁也呲著個大牙跟著笑了。
爺爺,也和我下棋,因為他的技術真的好高好高。村里的人都說他是我們村的第一“村手。”所以他每次都讓我兩個字,一個車,一個炮。爺爺從來不在乎孫女是贏了,還是輸了。他在乎我怎樣去看整個棋盤上的局勢。我很多時候呆呆著聽著,爺爺也絮絮叨叨的講著。說到關鍵的地方,爺爺分析好幾種下法,手把手的教著我怎么吃子,保子。
爺家里總是收拾的很干凈。過年時一家人總的有十多個。安排床鋪時,我總是能想起爺爺每年都會說的一句話“早就曬好這被子就等著你們來。”然后爺爺指著床邊疊得整整齊齊的毛毯被褥枕巾“看,都是洗好曬干的”爺爺這話的語氣好像多半是在炫耀,我當時不是很理解。
我和爺爺也有遺憾的地方。還是很多年前,爺爺身子骨很硬朗的時候,他能背著一籮筐玉米,從大山上的田一口氣走到家里。那時候我和爺爺想去爬村里最高的大山,遠遠望山上有一條白線,爺爺說那是用石磚鋪的一條車路。我愿意的話,他帶我上山去看。但山上的路實在太難走了,到處都是遍布小倒勾咋灌木叢,地上又滑又濕又泥濘。才差百十來步的時候我手上劃了一道口子,差點跌了一跤滾進草堆,其實我沒什么事,卻不敢接著往上爬,爺爺說就差一步了嘛,乖孫女。但還是拗不過我,于是我們爺女倆就下山去
下山爺爺又想到一個好去處,他說這附近有幾處野田長折耳根。他要去挖給我看看。這語氣,又好像在炫耀。到了田里,我肯定不挖啊,爺爺給我用塑料袋鋪了個坐墊,我在上面發著少年呆。爺爺拿著鋤頭,哐哧哐哧,不一會兒就跑出了一堆堆的折耳根。沒錯,到了飯桌上,折耳根拌上老干媽,豆食,香菜,辣椒,就是我最愛吃的。
再后來越長大越好奇,年輕時候的爺爺究竟是什么樣呢?為什么在這個封閉的山村里有這么溫和儒雅,說話做事像一位法國餐廳里走出來的紳士的爺爺呢?
于是我就問奶奶。奶奶總是瞇笑著看著我,繼續手里的針線活說乖孫女,自己去問你爺爺。
但是一直到現在我也沒去過。我總覺得下次過年再問吧。我想也或許爺爺就是生來就這樣吧!但有什么關系呢?
每次過年。我相信。有的小孩期盼年夜飯,有的小孩期盼壓歲錢,但我想我一直最期盼的事。就是回到老家。見到我那最可愛,最紳士的,散發著農村里自然,舒適氣息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