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亮,崔媽媽走進(jìn)內(nèi)間,見夫人一身梅色內(nèi)裙,坐在梳妝臺前怔怔出神。
“這才五更天未到呢,夫人怎么就起身了?”崔媽媽給林青披了件外裳,輕聲問道。
林青回神,對著孔雀首圓銅鏡悠悠問道,“老爺昨晚歇哪了?”昨晚她派人去請了李元來旖月閣,只說還在書房處理政事,可待她等到睡過去了也不見人,醒來整個被窩都是冰冷的,如同她的心。
“…昨晚深夜去了蔣氏屋里,奴婢見夫人睡下了就沒敢擾您。”
“蔣氏…她也才比我小兩歲,可你看她那臉,都不見幾條皺紋,我呢,都有白發(fā)了。”林青楞楞撫摸著自己有些圓潤的臉,扯著披散的長發(fā),突然一把撥開銅鏡,重重往桌面一錘!
哐啷一聲銅鏡落地,在寂靜的房里格外清晰,崔媽媽嚇了一跳。
“快半年了,他一次都沒在旖月閣留過夜,連規(guī)制的初一十五都只是用個飯便走,這樣下去,我在這府還有什么地位?他有沒有替我考慮過?還不如當(dāng)妾呢!”林青喘著粗氣,雙目通紅。
“夫人,消消氣,奴婢扶您坐下。”崔媽媽把銅鏡放好,低聲勸道。
“還有月兒,安然閣那個一回來,他就把我月兒給忘了!以往哄著我的那些好聽話也當(dāng)不存在了!”林青狠狠抬眼,神色陰沉,“不行,我月兒不能輸!崔媽媽,備馬車!”
碼頭舵主樓里,林青嫌棄看著頗為臟亂的屋子,帕子掩著鼻坐立不安,不時往門外看。
林剛姍姍來遲,絡(luò)腮胡子邋遢,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宿醉的臉陰沉著,更顯兇狠。
“找老子做甚?”往虎皮上一摔,林剛不耐煩問道,他現(xiàn)在真的不想見這夫妻倆。
“哥哥,你這屋也不打掃一下,你那些仆人都干什么吃的?”林青上前踢到一個酒杯,忍不住氣憤斥道。
林剛豎起濃眉,一骨碌坐起身,大喝道,“昨天你男人罵完還不過癮,今天換你上門罵了是吧?格老子的,真當(dāng)老子愿意受你們的氣?”
林青嚇了一跳,沉默半晌,讓崔媽媽出去門外等。
“哥哥,我今日來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談。”
云霞閣里,一身淡藍(lán)裙袍,嬌柔羸弱的李如云扶著阿娘坐下,見她略微沉重的神情,輕聲問道,“姨娘,怎么了?”
蔣麗解下淡紫斗篷,一襲素色長裙,歲月厚待,身段依舊纖瘦有致,柔美的臉龐帶著女人的溫和風(fēng)韻,她朝女兒勉強(qiáng)一笑,“無事,只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有點(diǎn)困覺。”
“姨娘,夫人又為難你了嗎?”李如云擰著秀眉,盈盈水眸里滿是擔(dān)憂心疼。
蔣麗低嘆一聲,姣好的臉上帶著無奈,“都習(xí)慣了。”早上李元上朝后,林青便差人過來讓她過去,豈知林青根本沒在屋里,而她就站在冷風(fēng)蕭瑟的院子里,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出來一個丫鬟隨便打發(fā)了她。
“姨娘…”李如云靠近蔣麗,伸手?jǐn)堉绨颍餄M是無奈和木然,她和娘在府里一直循規(guī)蹈矩,謹(jǐn)小慎微,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可還是避免不了被欺負(fù)被任意踩踏的命運(yùn)。
“月兒當(dāng)真這么說?”林剛坐起身,目光如炬盯著林青。
見林青嚴(yán)肅鄭重點(diǎn)頭,林剛起身來回踱著步,皺著粗眉沉思,在李元那里他就是個打雜的,說好聽點(diǎn)是管著碼頭的舵主,說白了就是一民工頭子,這些年他不止一次跟李元討個一官半職,但都被李元以各種理由拒絕。
若換之前,林剛不會冒險,畢竟誅殺世家嫡女這個罪太大,若事發(fā)李元也不會放過他,但剛經(jīng)過昨晚被李元的一通辱罵,現(xiàn)在他心下正窩著火呢,踱了一圈,厲眼微瞇,看向林青。
“你確定殺了她,你女兒就能當(dāng)上桓王妃?”若真能嫁給如今當(dāng)紅的桓王,比起毫無交集的李如安,他自然更偏向李如月。
“外人大多只知道與桓王聯(lián)姻的是李家小姐,沒指名道姓是誰,那丫頭在鄉(xiāng)下待了幾年,京中早就沒幾個人記得她了,只要她一死,相爺沒有選擇自然會去太后跟前游說一番,那我月兒就鐵定能入太后的眼,嫁入王府!”林青緩緩說道,眼中帶著志在必得的光芒。
想要掌控李元難,但掌控林青和李如月就容易得多,林剛沉思片刻,覺得可行,看向林青。
“你打算怎么做?”
林青起身,走近林剛面前,詳細(xì)把心中的計(jì)劃說了一遍。
“十五,后天?我需要準(zhǔn)備人手,哪就這么急了?”林剛皺眉,要?dú)⒌娜耸抢钤L女,他身邊也有不少李元的人,用人可不能隨便,必須是自己親信之人。
“不能再拖,她平日甚少出門,再過些日子便是她那母親忌日,她除了白服就要進(jìn)宮參見太后娘娘,到時候過了明面,事情就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了!”
林剛猶豫半晌,猛灌了口水,一拍桌子,惡狠狠看向林青,“好!不過你記住,若你和你女兒日后不遵守承諾,那大家伙就抱著一塊死!”
十五,佛誕日。
紫煙阿蘭捧著斗篷惟帽,贊嘆看著一襲銀絲白衣的小姐,烏發(fā)半挽,斜斜只別了一枚玉白簪花,容色絕倫,清冷出塵。
“小姐真是好看。”阿蘭張著小嘴,喃喃說道。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么是好看?”李如安勾唇,伸手捏了把阿蘭小臉蛋。
“阿蘭覺得,穿白衣服好看的人就是好看。”阿蘭揉著臉頰嘟嘴說道。
給李如安整理裙擺的雪姑笑出聲,“阿蘭說的對,咱小姐啊,就是不穿紅戴綠,也是頂頂好看的,可以了,出門吧,老太太她們應(yīng)該也動身了。”
李府大門,臺階下三輛馬車已在等候,后面十幾個藍(lán)衣家仆和一排灰衣婆子垂首站立。
孫媽媽攙著范氏跨出大門,后面跟著一襲深紫袍服,牽著李如若的林青,李如月一身淡粉錦裙狐毛夾襖,容光煥發(fā),瞥向身旁李如安的丹鳳眼里帶著一絲狠意。
“長姐。”身穿淡黃長裙的李如云羞澀朝李如安頷首一笑,嫻靜溫和。
各院身后跟著丫鬟仆婦,浩浩蕩蕩上了馬車,范氏坐一輛,林青帶著李如若坐一輛,剩下三個姑娘坐一輛。
出了城門,大觀山在城外二十里,一眾奴仆跟著,馬車走得緩慢,需要半時辰多才能到達(dá)。
寬敞車廂里,李如云規(guī)矩垂頭坐著,李如安悠閑欣賞著窗外風(fēng)景,李如月則盯著那張玲瓏剔透的側(cè)臉,回想起昨晚阿娘跟她說的話,壓抑住心里的狂喜和激動,捻起帕子掩住上揚(yáng)的嘴角,嬌聲開口。
“長姐,這外頭都是些樹林田莊,有什么可看的,妹妹聽說那鄉(xiāng)下深山草木樹林多的是,長姐還沒看夠呢。”
李如安穩(wěn)如泰山,余光都沒給她一個,淡淡開口,聲音清冷悅耳,如珠走盤,“榆柳蔭后椋,桃李羅堂前,鄉(xiāng)野村間自然是有一番別致風(fēng)趣的。”
李如月皺眉微訝,她記得以往李如安整日只會跟她娘一樣,研究翻看那些醫(yī)書,京都閨秀召集的詩詞歌賦雅會,李如安也從來都不去的,如今怎么也能出口成章了,這句詩她都沒聽過。
“呵,那鄉(xiāng)野鄙俗,貧瘠之地,被長姐說得如此好聽,妹妹差點(diǎn)就信了。”李如月掩嘴輕笑,神色輕蔑。
李如云咬著唇看了眼李如月,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
李如安收回目光,淡淡朝李如月勾起一抹笑,“當(dāng)初胡媽媽也不信,非要到處去看看,然后,就失足掉湖里淹死了。”
看到李如月瞪大了眼,李如安加深了笑容,清涼的嗓音多了分幽深,嘆息一聲說道,“撈上來都沒氣了,身體喝飽了水,腫脹腫脹的,沒閉上的眼睛還被魚咬了幾個口子,滲著血,死不瞑目啊。”
丹蔻五指掐緊了帕子,腦海中浮現(xiàn)一具腫脹的尸體,那熟悉的面容睜著血淋淋的眼睛看著她,李如月壓下心里翻滾的驚懼,抖著唇吸氣,胡媽媽算是林青身邊的老人了,看著她長大,還經(jīng)常來玲瓏閣哄她入睡的。
“啊,還有,后來奴才們把她埋村口竹林里了,那片竹子長得極好,我記得胡媽媽出門前還說,要摘幾支細(xì)竹帶回去給二小姐做毫筆呢,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托夢給你,向你致歉呢。”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李如月轉(zhuǎn)過身搓著寒毛豎起的手臂,搖頭高聲喝道。
李如安揚(yáng)眉繼續(xù)看向窗外,悠閑自在,旁邊李如云悄悄松了口氣,掃了眼瑟瑟發(fā)抖的李如月,她低下頭掩飾上揚(yáng)的嘴角。
一路無話,馬車停在大觀山腳下。
長長青磚石臺階上,佛臨寺建筑成群高距山腰,位于一片凹形山地上,背東向西而坐,遠(yuǎn)遠(yuǎn)望去,層層疊疊的廟宇依山而筑,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威嚴(yán)雄偉,氣勢磅礴。
山腳下的集市人聲鼎沸,各路小攤販前擺放著香線香燭,元寶福紙之類的禮佛用品,家仆抬了幾頂輕便小轎回來,轎身攀著素色緯紗。
李如安戴上惟帽跨下了車,李如云緊跟其后,李如月緩過氣來,懊惱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恨恨盯著李如安背影。
又坐上轎子,家仆抬著,丫鬟婆子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終于走到了佛臨寺大門前。
今日佛誕,京中大多世家女眷都來了,寺內(nèi)院落寬廣,全寺有殿,堂,室等建筑一百余間,放眼望去,都是一行奴仆簇?fù)碇约抑髯佣校銦熆澙@,禪鐘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