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還在天空燃著，院子里時不時傳來歡笑聲。蘇清綰卻覺得耳邊的聲音突然都遠了，只能呆呆的望著眼前之人。
明天是你的生辰。
生辰？
蘇清綰微微有些愣怔，這兩個字似乎許多年未被提起了。
十一歲那年，娘突然失蹤，整個蘇府流言四起，連下人都對她指指點點。爹又偏偏身染重病，未熬到過年那天便走了。她小小年紀卻已然能夠感受寄人籬下的心酸。
那年冬天，是她人生中最寒冷的一個冬天。細想來，自爹走之后，她便再未過過生辰了。
“清綰？”顧紹霆扶著她的肩輕輕喚道，“怎么了？”
屋里的空氣溫暖適宜，連帶著他懷里亦是。蘇清綰緩緩仰起頭，對他輕輕的笑，“二爺，這煙花……真好看?！鳖櫧B霆沉默的看她，半晌抬手拂過她眼角，語氣溫柔，“你喜歡就好，明個可有什么想做的？”
蘇清綰笑著搖了搖頭，顧紹霆也不意外，拉著她一起到沙發上坐下，放松身體往后一靠，“明個京戲名角程先生在大世界有演出，你若有興趣，便陪我一同去看吧?！?/p>
蘇清綰望向窗外，輕笑著點頭應了，“好。”
熱鬧散盡，顧園又陷入沉寂。冬日深切的寒意攜帶黑暗包裹整個夜，只剩二樓書房里還透著一絲光。
丘十在書桌前靜靜站著。
顧紹霆抬手從桌上撿了一支煙，慢慢點著，“周斂呢？”丘十聞言伸頭朝門外掃了一眼，小聲答道，“六哥還沒回來……”
顧紹霆抽了一口煙，煙圈在空中散開，正好擋住他的表情，“回來了讓他來找我?！鼻鹗⒖痰土说皖^，“是，二爺?！闭f完偷偷抬眼看了顧紹霆一眼，便退到門外守著。
黑夜無光，什么也看不見。顧紹霆右手夾著煙，面無表情平視著窗外，坐久了太陽穴的位置有些隱隱作痛，他抬手隨意按了兩下便不管了。
周圍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他突然就記起張媽下午迎他時感慨著說出的那句話。
“托蘇小姐的福，今年總算有個過年的樣子了……”
他眼神漸溫，輕輕笑了笑。
又想起她偎在他懷里，抬頭認真看煙花的柔軟表情，嘴角的笑不由更深。
“二爺。”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通報聲。
“嗯?！鳖櫧B霆低低應了一聲，眼眸轉瞬清明，側身一捻滅了煙。周斂推門進了屋，身上尚有落雪，行走間帶起一陣寒風，面色微凝，他走到桌前一低頭，“二爺。”
顧紹霆抬眼直直看向他，“查清楚了？”
周斂答得干脆，“是?！贝鹜赀t疑片刻才繼續說，“……蘇錦楓已經接管靜安商會了?！?/p>
“動作夠快的?！鳖櫧B霆微一瞇眼，手指不經意在桌面敲出響，緩慢沉重，一聲比一聲清晰，“黎家的態度呢？”
周斂皺皺眉，似有哪里想不通，“黎家打算全力支持他……”顧紹霆眼神漸深，緩緩收緊手指，聲音中透出冷意，“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他了?！?/p>
周斂眉頭亦未展，“那我們是不是……”
“不急，等他們自己送上門來?！鳖櫧B霆聲音冷靜，眼角浮冰，“黎家這是要給自己養條狗，怕只怕……那是條狼。”
周斂一愣，眉頭皺得更緊，“二爺，那明日的演出不會是場鴻門宴吧，蘇錦楓多半會來捧場，黎老爺子又是出了名的戲癡，也不知孟隸笙安的是什么心……”顧紹霆聽罷嗤笑一聲，“大庭廣眾，能鬧出什么動靜?！?/p>
周斂附和著點點頭，斟酌片刻又問，“那蘇小姐……還一同去嘛？”
顧紹霆沉默半晌，將頭靠在椅背疲憊的閉了閉眼，低聲回道，“去，你去安排吧?！?/p>
“是?！敝軘靠戳祟櫧B霆一眼，輕聲應了。
連著下了幾天的雪，到了年三十這一天倒停了，天氣亦是出奇的好。
大約是新年將至，上海的街道添了許多熱鬧的氣氛，精心打扮的小姐太太們攜伴而過，皆是滿臉的笑容。
大世界的門口燈火通明，打著領結的侍應生笑意飽滿的迎著客?？吹接熊囻側?，立刻跑過來開了車門，蘇清綰剛要下車，身側的顧紹霆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蘇清綰回頭，他眼神深邃的看她半晌，又抬手緊了緊她的衣領，聲音平靜，“外面冷?！?/p>
蘇清綰牽著衣領輕輕笑了笑，扭身便下了車，才堪堪站穩，就聽左側不遠處響起一聲驚喜的呼喊，“紹霆哥哥！”
蘇清綰抬眼望去，一身檀粉色外衣，面容嬌俏的小姐正朝他們跑來，跑到跟前一把摟住顧紹霆的胳膊，笑意鋪面，“紹霆哥哥，可算又見著你了！”
顧紹霆貌似無奈的看她一眼，轉臉笑著向蘇清綰介紹，“清綰，這是黎家的二小姐，黎風雅。”
蘇清綰微笑著朝黎風雅點頭示意，黎風雅卻瞪大了眼睛瞧她，看了一會突然問，“這位姐姐可還記得我？”蘇清綰含笑點點頭，“記得?！?/p>
“你們之前見過？”顧紹霆說著抽出被黎風雅挽住的胳膊，朝蘇清綰走去。蘇清綰靜靜看著他走過來，溫聲答道，“是曾有過一面之緣。”顧紹霆卻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扭頭朝黎風雅順嘴問了一句，“是同你姐姐一起來的嘛？”
黎風雅不高興的撅了撅嘴，“才不是呢……姐姐身體不舒服，我隨姐夫一起來的?！闭f完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轉身朝后找了起來，找見之后又沖遠處高高揮手，“姐夫！”
對面的蘇錦楓聽到黎風雅的聲音便尋了過來，看到顧紹霆時腳步突地一頓，瞧見他身旁的蘇清綰又慢慢走上前來，禮貌性的打了聲招呼，“少帥?！?/p>
顧紹霆沖他一笑，聲音沉穩聽不出情緒，“蘇少爺也來聽戲？……對了，如今倒該叫一聲蘇會長了吧？”
蘇清綰聽罷一抬眼望向蘇錦楓，面上難免顯露吃驚之色。蘇錦楓瞧見她的反應神色微滯，片刻又掛起笑意，眸光直直對上顧紹霆，“少帥客氣了，以后靜安商會還得請您多多關照。”
顧紹霆一個伸手摟過蘇清綰，狀似親密的朝蘇錦楓一笑，“那是自然，蘇會長可是清綰的二哥。”接下去的話，眼神一刻未離蘇錦楓。
“再說，蘇會長的為人……顧某再清楚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