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紹霆聞言一聲輕笑，慢慢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表情放松，“您進顧家快六年了吧。”六姨太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單手托著酒杯往后靠向沙發，聲音冷靜，“二少爺好記性。”

“我只知道，老爺子看中的，是您這副樣貌。”顧紹霆看著她的眼睛，不動聲色繼續道，“卻不知您來顧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六姨太的表情變得有些耐人尋味，她靜靜看著顧紹霆，微抿一口酒，“二少爺既然記性那么好，怎會不記得，我來顧家之前，是傅生班的花旦呢。”

顧紹霆微微挑眉，瞧著倒像是真記不得了。不過轉瞬間他又換了一副表情，笑著說，“如此說來，有個人，想必您應該認識。”

六姨太直直地看過去，“二少爺請講。”

顧紹霆看著她，笑意突然加深，眼底卻同時泛起冷意，連帶著說出口的話都沾著點冷，“你的老相好，程叔昀。”

六姨太握著酒杯的手默默收緊，表情卻看不出一絲變化。她優雅地將身體往前傾，伸手把酒杯穩穩放在桌子上才道，“二少爺此話是何意？”

顧紹霆微微冷笑，側身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順手往桌上一扔，表情玩味，“六姨娘，程叔昀的資料在這，您慢慢回憶。”

說著起身看了六姨太一眼，轉身就要走。沒走多遠身后便傳來六姨太的聲音，依舊十分平靜，“我能問一句，二少爺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嗎？”

“為了告訴你。”顧紹霆沒有轉身，渾身都透著冷意，“顧家是顧家，你是你。你可以取代我母親，同樣有人可以取代你。”

六姨太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緊鎖，“不論你信不信，我從沒有逼迫你娘做任何事……”

顧紹霆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變化，他轉身直視六姨太，聲音里一絲溫度也沒有，“但她卻是因你而死。”

說完顧紹霆就開門走了出去，仿佛一秒也不愿再待。

六姨太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輕嘆一口氣，視線轉回來看到桌子上放著的牛皮紙袋，她靜靜瞧著，沉默良久，并未打開。

上海入夜十分迅速，車輛繞過大世界，只覺燈火璀璨，恍如白晝。周斂朝窗外看一眼，回頭說道，“二爺，最近大世界的動靜可不小，孟隸生好像攀上了新東家……”

顧紹霆抬手按按眉心，微微閉了眼，“丘十最近不是正好閑著，讓他沒事多來轉轉，誰的面子也不用給。你再查一查大世界的資金來源，說不定以后……有大用處。”周斂立刻應了，“是。”

顧園今個早早便亮了燈。因為知道他們今日到家，張媽這幾日一直燒著水汀，房里暖和，一點也不覺得冷。蘇清綰靠在窗前低頭看書，時不時捂著嘴低咳一聲。

春生進門來瞧見了不由皺皺眉，“小姐，要不明個讓周先生過來瞧一瞧吧。這幾日方才好些，到了上海怎么又開始咳了。”

蘇清綰搖搖頭，“許是溫度變化的原因，別麻煩周先生了。”春生聞言不情愿的撅噘嘴，只好作罷。

“對了。”蘇清綰想起什么，抬頭看向春生，“二爺可回來了？”春生一邊將手上的瓷盤放到桌子上，一邊點頭，“嗯，回來了，不過好像飯也沒吃就上樓了。”

蘇清綰正翻書的手不由一頓。

春生收拾著桌子繼續說道，“我聽丘十說呀，二爺只要去見了他父親，那這兩天心情都不會好的……”春生說著眼睛一轉，聲音突然小了，“更何況啊，這次好像還有那個討人厭的六姨太……”

蘇清綰合上書，想了想扭頭問，“春生，上次云惜送來的安神茶還有嗎？”春生直起身子回答，“有的，小姐。”

蘇清綰笑了笑，“你去張媽那里取些菩提葉和洋甘菊的干花來。”春生高興地點點頭，立刻去了。

爐子上座的水不一會就沸了，蘇清綰拾了些菩提葉和洋甘菊放進茶壺，伸手提起沸水緩緩沏了上去，香氣頃刻間便浮了起來。

蘇清綰聞到熟悉的味道，嘴角淺淺掛了笑。

這安神的方子還是從娘那里學來的，她記得自小娘就喜歡喝茶，且茶的味道香氣撲鼻，時間久了，連娘身上也染上了茶的味道。

蘇清綰蓋上茶壺蓋，輕輕搖了搖，待葉子沉底了，她將茶壺放在圓盤上端著出了房門。

二樓走廊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蘇清綰右轉走到第二間房門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房間里立刻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誰？”蘇清綰端著盤子的手微微收緊，“二爺可歇著了？”

下一秒房內的聲音便溫和了些，“進來吧。”

蘇清綰伸手推開了房門，顧紹霆正立在窗前，渾身透著一股疏離的氣息，只是眼睛自她進門來便再沒離開過。蘇清綰將圓盤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視線不經意間掃過煙灰缸里快滿的煙頭，她微微怔了怔。

“出來怎么也沒披件外套。”顧紹霆靜靜地說，聲音仍然有些啞。

蘇清綰轉過身來，若無其事的回視他，“我泡了茶，安神的。”顧紹霆抬眼淡淡一笑，“給我的？”

蘇清綰默默點了點頭。

顧紹霆半晌沒說話。他房里沒開多少燈，只有右墻壁上亮著一盞，她面對著他，所以有一半身子都在陰影里。可是他卻覺得她整個人都柔柔的發著光。她就這樣看著他，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問，始終淺淺笑著。

顧紹霆抬步慢慢走過去，伸手將她輕輕擁進懷里，低沉的笑意里終于顯露一絲疲憊。

“茶不用喝，讓我抱一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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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傅生班是北平有名的戲班子。

（后置彩蛋——親媽二爺小劇場又來了）

親媽:是不是難過了，親媽抱抱。

二爺:……滾。

親媽受驚臉:你兇我，你居然兇我。

二爺扶額: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親媽一秒變正經臉:其實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關于清綰的……

二爺:說。

親媽猶豫:還是……不說了吧。

二爺冷漠臉:說。

親媽裝作聽不見的樣子。

二爺微笑臉:果然年紀大的人聽力會退化。

…………

親媽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