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謐無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壓抑的氣氛稍稍緩解。

周斂沉默一會輕輕嘆氣。

“你明知道二爺的忌諱。”

丘十突地沒了氣勢，慢慢低下頭去，“我知道……可是六哥，我真的沒碰。”

周斂盯著他看了半晌道。

“你自己去找二爺說清楚。”

丘十面露難色。“六哥......”看到他這副模樣周斂一下皺了眉。“心虛了？”丘十立馬搖頭，聲音震耳。“沒有！”

“那就趕緊去！婆婆媽媽像什么樣子。”周斂橫著眉瞪他，直恨不得再踹他兩腳。

丘十撓撓后腦勺瞟了瞟周斂，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進了書房。周斂在門口立了片刻，看里面并沒有什么大的響動，才得空扭扭酸痛的脖子。轉身正要走，卻聽見一個細弱如蚊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對不起......”

周斂一愣，回身望去，只模糊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陰影里靠墻站著。他緊走兩步，距離近了才發現竟是春生。“...你一直沒走？”

春生抬臉看向周斂，眼神左右搖擺不定，低聲嘟囔。“我不知道，我剛才，不是有意的……”

周斂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頭。“春生，不怪你，是我得謝謝你。”

春生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的睜大眼睛。

“謝我？”

“是。”周斂微一點頭，又轉身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聲音真摯而肯定。“謝謝你救了我弟弟。”

書房里，顧紹霆在書桌前背身坐著，窗外依舊是風聲，聲聲入耳。

“二爺，丘十自打決定跟著您那天起，就發過誓，絕不再過像以前那樣的日子。”

丘十在桌前立得筆直，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地面。

過了一會，顧紹霆的聲音靜靜響起，平淡無瀾。“可你斷不了。”他轉身抬眼看向丘十，聲音沉穩如石，“那么對我來說，你跟以前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丘十的臉色有些蒼白，“二爺……”

顧紹霆起身走到他面前，“丘十，你十一歲跟的我。十一歲......”說著他眼神一暗，聲音里突然顯出一絲怒氣，“你那個時候不人不鬼的樣子，還用我替你回憶嘛？！”丘十握緊雙手，身體有些輕微顫抖，他咬咬牙。“二爺，你的大恩大德，丘十一輩子不敢忘。”

顧紹霆抬手壓了壓丘十的肩膀，片刻之后他的顫抖終于回歸平靜。顧紹霆放了手，雙眼直直盯著丘十，“丘十你記住，不會再有第二次。”

丘十立得端正，眼神里沒有一絲閃躲，“是，二爺。”

顧紹霆看他一眼，轉身向書桌走去。

“還有，既然掛著我的名頭，以后就少給我惹事。”

丘十迅速抬頭愣愣的看著顧紹霆，眼眸深處有難以言狀的喜悅。

半晌聽不到回答，顧邵霆側過臉撇他一眼，見他樹樁子一樣愣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杵在這干嘛，找你六哥領罰去！”丘十像被燙著一樣跳起來，立刻就往書房外面竄，聲音無比明亮。“是！二爺！”

窗外風聲漸息，幾縷殘風順著窗戶飄進屋里，吹得床上的蘇清綰淺淺皺眉。她動動身體，意識剛有些恢復，腳上的刺痛立刻浮上來，疼得她下意識輕輕抽氣。

聽到她有反應，床邊瞬間探過來一個聲音。

“你醒了？”

蘇清綰無力的睜開眼，眼睛轉了一圈之后定在床邊的人身上。

“您是？”

床邊那人輕輕托起她的上半身，喂她喝了一杯水，水的味道略咸，像是放了些鹽。

“我是張媽，這里是顧園，你不記得了吧？你救了我們家三小姐。”

蘇清綰喝了水之后精神稍稍好轉，她尚有些昏沉的腦子里慢慢浮現出一個名字。

“……云惜？”

張媽忙不迭點頭。

“對對對，云惜正是我們三小姐的名字。”

蘇清綰點點頭，試探的問。

“那這里，是三小姐的家？”

“那倒不是，顧園是我們二爺的私宅。”張媽把水杯放回桌上，轉臉看蘇清綰疑惑的模樣又解釋道，“我們爺是三小姐的二哥，三小姐有事被二姨太接走了。她托二爺照顧你。”張媽說著抬手幫蘇清綰提了提下滑的薄被，“再說你還受了傷，可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呢。”

蘇清綰順勢抬眼看了看自己被紗布包裹住的腳，拉著被子正要翻身坐起時突然臉色一變，她反手拉住張媽的衣袖緊張的問。“張媽，你可見過一個比我小半個頭的姑娘，腦后扎個辮子......”張媽急忙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你說的是跟著你一起來的那個丫頭，春生吧。”

蘇清綰心下一松，沖張媽感激的笑了笑，“是，是春生，她在這里就好。”

“她可是沒少哭，你別著急，她出去給你抓藥了。”張媽坐在床邊笑著同蘇清綰說話，“像你們這樣關系好的小姐丫頭真是不多。”蘇清綰微笑著搖搖頭，“我當她是妹妹。”張媽還是感嘆著點點頭，“難得啊，難得。”

正說著門就被推開來，春生一邊拍胸口一邊走進來，“張媽，剛才可嚇死我了。”她抬頭正要繼續說，突地看見了床上笑著看她的蘇清綰。“小姐你醒了？！”春生高興的跑過來一把拉住蘇清綰的手，眼眶一下就紅了，“小姐你怎么能這樣，我都害怕死了。”

蘇清綰伸出另一只手附在春生的手上面緊緊握住，笑得開心，“我已經沒事了，春生。”“你們好好說說話，我去做些飯菜來。”張媽笑著交代一聲，說完轉身出了房門。

“小姐，你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腳是不是很疼？”春生不停的問，蘇清綰只好耐心地答，“我很好，頭不暈，腳也不疼。”春生扭頭看張媽走了又壓低聲音偷偷對蘇清綰說，“小姐，這家二爺發起脾氣來好嚇人。”

蘇清綰被她逗得笑起來，“你倒說說，誰發起脾氣來不嚇人啊。”

春生一愣，看看蘇清綰跟著傻傻笑起來。

蘇清綰拉著她在床邊坐好，“你剛才進門未說完的事就是指別人亂發脾氣嘛。”春生立刻點點頭，“是啊，小姐，你不知道剛才...啊！”說到一半春生突然叫起來，“小姐！”

蘇清綰嚇一跳連忙握緊她的手，“怎么了？”

“我...我剛剛在這里見到一個我們認識的人。”春生靠過來，神色緊張小聲的說，“就是上次在火車站碰到的，那個穿銀灰色西裝的富家公子。”

“是他？”蘇清綰表情微凝。

“是的，而且依我看，他好像和這家二爺的關系還不一般呢。”春生看上去一臉的擔心。

“二爺？”蘇清綰輕輕念著這兩個字，眉不由得微微皺起。

正這時突然響起敲門聲，不輕不重的三下。蘇清綰眼皮一跳，心驟然提起。

“來了。”春生應著走過去開了門，看到門外之人的一剎那竟有些結巴起來，“二...二爺。”

“你家小姐可醒了？”

“醒...醒了。”春生說著轉身逃一般的回到蘇清綰身邊。

蘇清綰靜靜半靠在床上，默默打量從門外走進來的那個人。蘇清綰記得自己見過的人里，二哥算是最好看的一個，面容清秀氣質翩翩，看起來溫文爾雅十分舒服。而眼前這個人，他的好看卻是有別于二哥的那種好看。身材高大修長，棱角分明的臉上鼻挺眉鋒，眼睛深沉而有神，濃烈得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蘇清綰的精神微微緊繃，他帶給人的壓迫感也分外強烈。

“蘇小姐感覺好點了嗎？”

顧紹霆慢慢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蘇清綰關懷的問道。

“已經好多了。”

蘇清綰不著痕跡的避開他的眼神，低頭靜靜回答。陽光突然大亮，光線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蘇清綰被面上相互交握的雙手。她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端的有些透明，顧紹霆輕輕一笑，“你救了我三妹，我應該謝謝你。”

蘇清綰搖搖頭，聲音溫和，卻依舊沒有看他，“你也救了我。”

顧紹霆聽罷微不可見的提了提嘴角，他起身走到房間右側伸手倒了杯水。房間里實在安靜，襯得水聲越發清晰，顧紹霆停了手，似不在意的問。“聽春生說，你們是從北平過來投親的。”

“是。”

聽到這個回答，顧紹霆表情莫測，他右手端了杯子走到床前遞過去。蘇清綰只得伸手來接，他卻收緊手指握住水杯，繼續問道。

“蘇清綰，這是你的名字？”

蘇清綰一愣，抬頭看他，正撞進他深深的眼里，她手指微微收緊，靜靜回視他。

“是。”

對視良久，顧紹霆放開水杯對她客氣的笑了笑。“蘇小姐安心休息吧。”蘇清綰輕輕呼出一口氣，手心已然生出一層薄汗。她摩挲著手心的汗意，下意識道了聲謝。

“多謝二爺。”

顧紹霆走向門口的步子一頓，回頭淡淡看她一眼，才轉身走了。

夜色漸濃，窗外倒還有些月光。

蘇清綰靜靜望著，心思復雜繚亂。“小姐，我拉燈了。”春生探身問了她一句。

蘇清綰輕聲應了，下一刻便陷入黑暗里。

窗外仍然被月光照得發亮，蘇清綰看了一會悄悄轉身躺下。

她輕輕閉上眼，眼前卻突然浮現顧紹霆最后看她的那個眼神。蘇清綰翻了個身，煩惱的皺起眉。

這個腳傷得可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