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時分,洛河岸邊。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夜,順著燕尾屋檐緩緩滴落在青石板上。
至今天未亮,窗戶紙泛著青白色,屋子在濕冷與陰暗的雙重挾持下。
慕禾洛只覺幾縷微光捅破,悄無聲息地侵入眼皮。掀開加厚的碎花棉被,但還是覺得早間的陰寒之氣實在不適合早起。
挪動著身子,不到幾步,門便被推開,還是那只蜷曲在門檻的貓咪,感覺到聲響也只是懶懶往旁邊挪了挪,繼續(xù)美夢。
習慣早起的少女,白皙細膩的肌膚即使有一絲倦容,手捧清水撲向臉龐,紅暈立刻帶出,不施粉黛的好看。特別是那琥珀色瞳仁,清澈明媚,低眸時心思暗含一絲神傷。
“小姐,不好了,小姐……”丫鬟曉月從院外跑來,神色慌張,活脫脫像只炸毛的貓咪。
推開石桌上的落葉,慕禾洛默默倒了杯茶水,“不著急,先喝杯茶水,慢慢說”,慕禾洛安撫曉月在石桌邊坐下,但還是微微蹙眉。
一口茶的功夫,曉月驚慌的臉,卷土重來,一開口便是,“咱,咱船上有血跡,就沿著船倉一大片……”
也許是多愁的雨季,糟糕的回憶時常壓得慕禾洛喘不過來!
幕府祖上本來就是掌管洛河水上貿易的高門大戶,傳言慕家祖上曾有記載洛河龍脈的《洛河水域圖》,保佑著商船出海,一路順途。鎮(zhèn)上發(fā)生災害的時候,會不遺余力,散盡家財來救濟百姓,為一方稱頌。
到了慕禾洛父親那一代,偏偏沒有經商,通過科舉當上了云澤的提刑官,破解無數懸案,深受百姓愛戴。
因此受到許多仇家的報復,剛開始時幕府水上生意遭受打壓,后面就是慕禾洛父親慕順因一件案件離奇身亡,家人對那件事只字未提。
但一一熬過來了,還有比這更難的事嗎,現實逼著慕禾洛成長起來,臉上很難看出喜怒心思。
“還有別人看到嗎?”她放低聲量,邊詢問邊觀察門外有無尾巴跟著。
曉月嘟囔著又道,“我看了一圈,并未發(fā)現尸骨,打了幾盆河水才把血跡擦掉,回來時只有早起的漁民,應該……沒有人發(fā)現吧。”
曉月畢竟沒有見過這場面,但這樣處理總算妥當,現在的處境還是避避風頭,不想惹事上身。
“我還是去看看吧!”
慕禾洛放心不下,提著一頂紗帽,隨曉月一起出門。
現在的慕禾洛早不是嬌滴滴的幕府千金,早年父親慕順離奇去世,沒有官場庇護,堂父堂母及一眾親戚吃絕戶,霸占幕府大宅,將所有田宅、商鋪、大船納入囊中。
脅迫她母親改嫁不行,便將她們趕到雜蟲毒蟲遍布的小院,留下一艘擱淺已久,荒廢在荒灘的商船。
母親是云澤出名的美人,慕禾洛繼承了她出色的基因,不施粉黛,身上總有一股特殊的梔子香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花,也是唯一的念想。
通往河邊只有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再走岔點就是灌木叢,灌木叢中掩映著沼澤。附近的獵戶利用這些爛泥巴地形,設置了多處陷阱,大型的野獸稍不注意,很容易中套。
岸邊的船是兩層的商船結構,大是大,只是……外面長滿了藤蔓,有些枯枝落葉堆滿了甲板位置,帆、掌舵儀、還缺失了幾塊船槳,要不是白天,還以為是一條兇船,陰森森的,平時根本沒人靠近,況且艙體還用鐵鏈鎖著。
慕禾洛仔細查看了一翻,船內除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用梔子香囊遮掩后,便無異常。
因雨夜將至,穩(wěn)妥起見,慕禾洛將一盞燈遞給曉月,囑咐道:“你先回去,今晚風有點大,我留下將船上繩索再加固些。”
曉月有點不放心自家小姐,但還是拗不過她,自從那件事后,小姐的心思她也猜不透。
“小姐,您早點回啊。”曉月只能暗暗留下一盞燈。
周圍的的氣氛越來越怪,殘云被風席卷著。今晚的雨勢不簡單,慕禾洛手上的動作也加快,最要緊是船上的書、以及擠滿半倉的藥材收好,事情才好一半。
提著燈籠出了船艙,將船的纜繩牢牢綁在河畔的樹干,才不至于被風吹走。
往日的蟲鳴因該叫的正酣,慢慢被一群野獸聲給吞沒,這才是強大的叢林法則。
孤燈夜行,牛鬼蛇神,半片影子留不得。
江湖流傳著孤燈派,不是干燒殺搶掠的買賣,但也說不上清白。既不給白道面子,也不屑與腌臟的邪教之徒為武,整個大胤朝都有孤燈派的耳目,牽一發(fā),動全身。
想必聽多了水上王伯的話本,有點不好的預感,昨晚應該是有人受傷,只在船上停留半宿,待傷勢好些才離開的。
慕禾洛熟悉這帶的地形,夜間行走也不會迷路。撥開面前的雪紗,將燈芯給吹滅了。
頃刻間,周圍瘋長的野草成為天然的掩護。
黑暗中的蟄伏動靜,順著風聲、雨聲,似乎總是在三丈的距離,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
該不會這么倒霉吧,大人物廝殺禍及我這小破船上,還跟我玩捉迷藏呢?
憑借對地形的熟悉,慕禾洛沒有走以往的大路,而是拐著彎進入沼澤地旁,不足一人通行的小徑。
這廝怎么那么難纏!終是繞了幾道獵戶設下的陷阱,才掙脫稀疏聲影。
一道敏捷的黑影落在灌木叢中。
“主子……屬下來遲了,請恕罪。”柴樂看著主子全身濕透,像落湯雞似的,一個身子沒落住,趔趄一頓。
“罰你在這林中做野雞,天亮前不準走。”
柴樂:“……”
沼澤地旁的男子,左手按著右肩傷口,冷冽的臉更黑了,要不是有雨夜看不清,那煞氣都想刀人了。
另一邊慕禾洛終于遠遠地看到曉月在門外焦急等待。
“小姐,你沒事吧?”
“無事,早些歇息吧。!”
慕禾洛故作鎮(zhèn)靜的樣子,實則背后發(fā)著冷汗,剛才是昨晚留宿船屋的人,還是追殺的那批人,都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