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經常搬家。
搬著搬著,就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光陰從未停止,每個縫隙都能看見自己背著行李的身影。.
所有的故事,腳印會講給地面聽,自己能記住的,慢慢的不多了。
大學每到黃昏,學生就像一群魚涌出來,晃晃悠悠。這時候大媽們就像一張網,迅速把魚們圍住,手里晃著小紙牌:“要住宿嗎?”
校園周邊的小旅館,考慮到消費群的問題,細致列出許多市場分布。一個鐘頭的,三個鐘頭帶DVD的,通宵帶被子的。
有次我看到小牌牌上寫著十分鐘起住。至今不理解,十分鐘連澡都來不及洗,莫非真有這個市場?
可惜我沒有住過,在校外租了房子。
首次租房興致盎然,購買鍋碗瓢盆,調料備二十幾種,覺得換個房子住就代表可以開始新生活。
想象中早晚鍛煉,睡前看高數,對窗口大喊一聲,華羅庚不過爾爾!
或者某位姑娘在下課后,收一收手中的書,對我微笑說,到你家坐坐吧。
家與校園,白發先生和漂亮女生,書卷氣和煙火氣,聊齋和全唐詩,起點和終點,遠方和腳下,路與站臺,大概是那時的夢與蘇醒。
買了新書桌,新大床,新鍋子,然而整個出租屋最有用的是一根舊網線。盲目地熱愛生活,下場就是搬家變得無比痛苦
我經歷過二十多次搬家,直到買房。一開始十九個大紙箱,搬家公司動用了卡車,大半夜運到新的地方。工人按電梯,我在旁邊打電話。
“還是再也不見比較好。”
嗯,再也不見,你說什么,那我就做什么。
不是每個承諾都奔向幸福,但每個承諾都包裹著丟失的睡眠。
幾個工人往下搬著紙箱,黑白剪影一樣。
箱子里面有我們一起看過的碟片吧,還有特地保存的游戲機。因為你說過論文想寫俄羅斯文學,我不知道我能為你做什么,就跑遍整個南京,買下市面上所有的套娃。
那么這些如何處置呢?
從珍貴變成拖累,需要一段感情的時間。從拖累變成無所謂,需要一段未知的時間。
從那以后,我感覺自己像獲得了新技能,尤其擅長丟棄。
銀行送的紀念筆筒,扔。
圣誕節收到的毛絨玩具,扔。
寫了三年的情書,扔。
但在扔情書之前,還是打算抄幾段留下來,生怕以后寫不出這樣的忠心耿耿。
還有一次搬到了流行的單身公寓。
打電話給女生,講到眉飛色舞,告訴她我住到了有趣的地方。
女生上樓參觀,掃描幾秒鐘就要回去。
我問她,感覺怎么樣。
她說,就那樣。
再也沒有什么回答比這種更灰暗了。
還好嗎?你累嗎?心情如何?
有些問題,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小心翼翼。
提問的人,胸膛里憋著-千句話,問你吃飯睡覺走路工作,問你看的書種的話遇見的小動物,琢磨了又琢磨,才問出這句話來。
而這樣的心情,只有自己一個人明白,所以永遠只有一種答案。
“你還好嗎。”
“就那樣。”
對話因此結束,再開頭更加艱難。
最終小公寓沒住多久,因為鄰居和對門真的打了起來。
對打中鄰居沖我扭頭:“幫幫忙,幫我活埋了這逼!”
我拉完架,覺得特別沒勁,跟房東說不租了。從女生上來看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接下來都會特別沒勁。
感情決定心情,心情決定幾乎所有的實情。
不停搬家,到后面興趣越來越淡。
曾經在一條小河旁的房子跟人吃火鍋。冬天的夜里,雪花無聲飄到水中消失。那是吃得最漫長的一頓火鍋,從夜里吃到凌晨。
跟我吃火鍋的朋友以前總是一個人來,我帶菜,她洗碗。
那天我買菜,我洗碗,朋友獨自坐在火鍋前,用食物堵住哽咽。
有次投宿到朋友家沙發,朋友抽著煙,跟我說,張恒,要不要定下來。
定下來,和開始一樣,把房子當作自己的家,可以營建生活,營建理想,還可以積存感情。
聽她這么說,心里柔軟得發慌。
我躺在沙發上喝光她家啤酒,又去廚房找了瓶料酒,喝一口吐了,他媽的。
朋友又說,找一個姑娘,長久相愛,在同一個空間生活呼吸,不用再丟棄任何東西。
這話才叫真正的心靈雞湯,因為長期居無定所,導致我對家的渴望一發不可收拾。
于是4年前,我買房子,想把對生活的所有熱
愛,在空間里面密集地呈現出來。
我會熟悉屋里的氣味,會依賴門口的燈光,無論是凌晨還是夜晚,任何一個時間,我都會想要回到這個地方。
我以為我會的,我以為一門心思賴到底,就可以真的不走。
只是我以為我會的。
因為有一種離開,叫做不得不走。
每個物品都仔細回想,看需不需要帶上。
除了護照身份證,沒有。
關上門的時候,兩手空空。
決定前行,不一定需要目標。充滿勇氣,有時候毫無理由。
如果非走不可,去他娘的行李,帶著影子都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