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精仰頭想了一想，仍下鏟子，走過去往龍心狐胳膊上一挽，喜上眉梢，喜滋滋的道:“人世間有句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昨晚那算洞房花燭了罷，我們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莫煙瞠目結舌。

不過風流愜意了一晚，頂多是個雙修道侶，何談夫妻？龍心狐覺著荒謬，這旁邊還有個大活人呢，簡直想找個地洞鉆進去，趕緊拿手捂了他嘴，又羞又怒道:“你，你咋在人前說這些話。”胳膊順帶掙脫對方魔爪，矜持的藏在袖中。

狐貍精眨巴眨巴他那水汪汪的眸子，很聽話的點了點頭，又跑回去繼續埋首與一堆柴米油鹽糾纏不休，唔，那手持調羹的功夫境界甚高，出神入化。龍心狐咳了咳，很不好意思的對莫煙說:“大長老先回避一下罷，本座有話需同這位公子商量。”

莫煙心領意會的退出房中，臨走時順勢掩上了門，面上笑容意味深長。

待莫煙走后，龍心狐擇了個位置坐下，隨手抄起筷子夾了塊那金燦燦的糕點放進嘴里，諄諄說道:“你折煞我了，再說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依照傳統，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八抬大轎娶了夫人進家門，然后拜了天地才算名正言順，昨晚只不過是……實在與夫妻二字沒什么干系，你想多了。”龍心狐懵懵懂懂覺得自己說這一番話總有些地方不對，但究竟是哪里不對又想不起來。是以話畢，方覺別扭。

狐貍精倒未放在心上，依然嬉皮笑臉:“這些日后一定補上?”

龍心狐正為自己的說辭感覺自豪，嘴里嚼著，手上接著喂，一不小心，脆生生卡在喉嚨……

狐貍精笑得益發濃，齒牙春色，走過去替龍心狐拍拍后背，然后前仰后合著彎腰，在龍心狐油漬滿布的朱唇上“吧唧”一吻，吻畢，覺得不過癮，又吮了一吻，這才心滿意足的倒回去繼續翻鍋弄碗。

龍心狐將將喘過氣，給他這么趁火打劫，傻了。

突然灶房大門彭一聲倒了，連著四五條人影挨著擠著，一起齊齊倒下……

……

為了避免隔墻有耳，龍心狐吩咐弟子將早膳抬端進她房中，緊柵門窗，確認嚴絲合縫了，才端莊而坐，朝對面依舊笑靨如花的狐貍精道:“你倒是會投其所好，知道我……咳咳，知道我饞得厲害特意主動備了這么一桌。”指著一碟賣相頗好的金燦燦糕點問道:“它怎么稱呼？”說著赤手攜起就喂入口中。她先前品嘗，此糕風味別具一格，與那些桂花糕綠豆糕相較，甘甜中透有平淡，醇厚中夾雜蜜香，松脆酥爽，吃起來不膩不油，實是糕中極品。

“它同我一樣無名無姓，是用……咳咳，水蛭，青蛙皮，魚鱗，蜈蚣，樹嬋，蛤蟆，還有我的狐貍毛一起研制而成。”

龍心狐懵了懵，不以為意，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過看這東西長得與你口中那些食材著時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本座險些便信以為真了。”

狐貍精一本正經，搖了搖頭，反駁道:“句句屬實，這糕點便是用這些好東西精心調制成的，我從未騙過人。”

龍心狐含笑的動作乍時凝固，面皮瞬息間變了又變，霎時變了十幾種色彩，本來就不甚好看的面皮這下更丑了，最終臉色定格，頂著一張姹紫嫣紅的形容捂著嘴巴，踉踉蹌蹌跑出房去，奔到門口，跌了一跤，爬起來，推門，繼續跑。什么掌門儀態，統統見鬼去了。

狐貍精想去攙扶一把，剛剛站起，門前已人影去無蹤，那速度，登峰造極。

龍心狐一路狂奔，腹中翻江倒海，她靠在一株玉蘭花樹枝干上，稀里嘩啦，吐得一塌糊涂。吐啊吐啊吐，一只漂亮的手從斜遞過一杯酒水，小龍女一把奪過，灌了口漱漱，還沒漱干凈，又開始沒完沒了的吐。那只手按上她背部，拿捏著力道輕輕拍打。

這邊動靜頗大，引得過路的弟子前呼后擁撲過來圍觀，不大一會便包得水泄不通。

龍心狐此番狼狽至極，心想自己堂堂一派掌門居然被笑話至斯，覺得臉上無光，怒火蹭蹭蹭一浪高過一浪，氣急敗壞道:“看什么看，本座反胃罷了！”

龍溪不怕死的奇道:“掌門不是同這位公子共用早膳么？何以會這副模樣?反胃又是從何說起?”

“這個家伙惡心。”小龍女一指身后正替自己按摩的狐貍精，吼道:“也不知他怎么搞的?”

一干弟子莫名其妙，議論紛紛之間，突然有一人舉手說道:“莫非掌門用膳用著用著，便用至塌上去了，這位公子不太夠意思，所以掌門才有此一說……”

又一人起哄附和:“不錯不錯，想來定是這個道理……”

眾弟子唯恐天下不亂。

如果他們說的是別人，龍心狐會十分佩服，也會瞎摻合的點頭稱是，更會落井下石潑一瓢冷水下去助威。但如今自己倒霉催的攤上這樁事，頓覺五雷轟頂，，大吼:“統統給我閉嘴！不然趕出山門！”但眾人興致勃勃，早就騎虎難下，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龍心狐氣得七竅生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跌跌撞撞又原路沖進房內。

此種情況又有不同，剛才捂的是肚子，現在捂的是臉，先前只狐貍精一人，如今是眾目睽睽，更無中生有起了一樁無法解釋的誤會，比適才又狼狽幾分。

龍心狐重新坐回椅子上，今日恐怕只能在房中躲著避一日嫌，待外頭煙消云散了才可露面，否則只要踏出門檻，她將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回思適才種種，真是亂七八糟，自昨日剛回山門，驚喜便接踵而至，她有些吃不消。以手支頤，嚴重懷疑自己最近多半是在不知不覺間遭了什么孽，故而連連倒霉。

狐貍精小心翼翼走進屋子，戰戰兢兢的觀察她的臉色。

龍心狐驀地將目光對準他，冷冷的道:“好看么？”

狐貍精心中委實憋屈，他土生土長一只魔獸，天生以蛇蟲鼠蟻為食，卻不知人類習性癖好，加之小龍女又不曾詢過，他對她的口味一無所知，但事已至此，免不了七嘴八舌解釋一番。他說得顛三倒四，一氣呵成擲地有聲，加上一張可憐巴巴的俊臉賣弄盈笑，費盡三寸不爛之舌，龍心狐胸中悶氣終于散了個七七八八。

龍心狐聽他一板一眼的說著，腦中靈光一動，忽然想起來一樁被忽略的大事，那便是昨晚自己迷失在后山，怎的莫名其妙與他邂逅了，那種猶如魔怔般的感覺，似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由自主。

于是乎，狐貍精少不得又要長篇累牘，喋喋不休一陣子。

龍心狐聽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耳朵似起了繭子，總算順藤摸瓜摸出個大概來了。

原來狐貍精那時正處于由獸化人的變形階段，他們九尾狐一族天生媚態，與生俱來擁有蠱惑人心的厲害本事，平時深藏不露，但化形之時靈力消耗，藏無可藏，一旦爆發便一瀉千里。這股力量能在無形中勾起活物的……，是以昨夜林中殃及池魚，萬千魔獸也遭了蠱惑，紛紛尋偶配對，而龍心狐雖乃燭龍之身，但卻是個人形模樣，給狐貍精這媚術蠱了三魂七魄，才與他風流快活了一夜。

敢情自己是被勾引了！

龍心狐得出這么一個結論，她只聽說母狐貍會不要臉的到處拈花惹草，原來公狐貍也是千嬌百媚，由衷佩服，五體投地。

然而這只是原因其一。

再則九尾藍狐是狐貍中的極其罕見珍稀的品種，具備天地同壽之力，卻也是毀天滅地的魔獸，九尾藍狐所至之處，旱魃為虐，萬里焦土。他便是前幾天干旱的罪魁禍首。他在多年前曾化形潛入凡間，流連塵世，卻在無意中害死無數人命，只因九尾藍狐降世，上百軟紅十丈，欣欣向榮的城池，在數日間流金焦土，寸草不生，硬生生淪為死城，初時哀鴻遍野，最終無一活口。

最恐怖的是這魔獸身具九命，極難殺死。丹田內丹能召喚魑隕妖火，焚毀九天，滅仙誅神。

不過九尾藍狐乃天地幽陰精華孕育，萬年難遇，世間少有，是以知曉其名者少之又少。

需知九尾藍狐向來性情溫婉和順，慈悲心腸，萬萬不會無端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故，就算別人得罪了他，只要未觸逆鱗，均無可厚非。何況小龍女旁邊這只，是頭成了精的，更不會同凡人一般見識。但它們身上那滅世誅天的本事與生俱來，揮之不去，別說那些神通廣大的上仙上神無能為力，就連它們自己也無法掌握，實是身不由己。

這股力量隨九尾藍狐而來，自然隨九尾狐而去。只有始作俑者主動離開，方可保無辜者平安，否則任憑你本領通天亦無濟于事。

唯一解決之法便是九尾藍狐同人雙修。

他們的身體結構與眾不同，雙修期間陰陽貼合，能緩解自身狀況，暫時也就不會帶來那摧枯拉朽的旱災。每與人交合一次，可將這股力量抑制百年。這便是小龍女被輕薄的原由。

龍心狐如同在聽天方夜譚，她活了五百年，首次聽聞世間竟有這般恐怖的魔獸，不禁咂舌，對面前這只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美男公狐貍刮目相看。心道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果然有道理，卻又不由得開始憂心百年后他哪天一個疏忽，屆時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雙修能解決這樁事那再好不過，她如今正缺一名雙修道侶，昨晚同對方一夜纏綿，仙力修為已感進展，長此以往，日后于自己定然受益匪淺。他既得了便宜，自己一勞永逸，雙方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龍心狐自顧自神游天外，狐貍精卻在一旁孜孜不倦的說些有的沒的，大約是講除了那疊糕點，其他菜式皆乃普通飯菜，這個對身體好，那個有助修為，美容養顏云云，勸龍心狐多吃些。為表誠意，還將那疊金糕一股腦倒進嘴里，吞了。

龍心狐本來興致盎然，心情甚佳，然經過這起突發事件，此時雖然草草了了，但也沒了胃口，于卓上一干美味佳肴絲毫提不起興趣，沒搭理對面兀自呶呶不休的狐貍精，自個兒回內室蒙頭大睡。

于穗劍山一干弟子而言，狐貍精實乃不速之客，因他在灶房中那幾句，有些好奇的弟子忍不住八卦一番，你添一瓢油，我加一杯醋，胡言亂語一通。

他們整日里無所事事，除了修煉還是修煉，枯燥乏味至極，悶了幾百年，總算盼來這么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少不得要炒個十天半月。膽兒大的竟不怕死的胡謅，到處宣揚說今天早上那個小白臉是掌門百年前，情投意合的老相好，自龍心狐繼位掌門后，眼高于頂便瞧不上他，隨手棄了，哪知那小白臉心有不甘，百年后乘著嶗山派圖夫過壽這個契機卷土重來……編得天馬行空，竟有人信了。

龍心狐睡眼惺忪間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身體，幅度頗大，耳邊聽得那人不住口的呼叫，以為是那狐貍精閑得無聊。并不理睬，模糊中耳聞那人管自己叫“掌門”，心想狐貍精自作多情管自己叫“夫人”絕不會如此稱呼，便堅強的略略睜眼。

莫煙。

龍心狐撐著坐起。

莫煙立在塌前，兩條彎彎曲曲的白眉又扭又皺，一副寒心銷志，憫時病俗的形容，向小龍女作了一揖，沉著嗓子道:“那小子來路不明，掌門需得防范些。”他指的自然是那只狐貍精。

龍心狐眼露敬畏之色，微微一笑，以示安撫，打著哈欠，懶懶散散道:“你放心，我自有主張。”

莫煙并未退下，續道:“你還年輕，需知人心險惡，不得不防，萬一他是知曉了你的身份……”

龍心狐睡意全消。

隔了好半晌，才道:“這些我都曉得，我已經是一派掌門，有些東西必須了然與心，這點我很清楚，我自有分寸。”

莫煙松了口氣，緊蹙的眉終于散了，望向龍心狐的目光已經不僅僅只是下屬面對上司這么簡單，那目光滿含疼愛憐惜，意味深長。他似乎還想說什么，瞧見龍心狐面色疲憊，即便說了她也聽不進去，便拱手告辭。

龍心狐默默無言看著他的背影，眼中的尊敬親切不言而喻。她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和職責，也懂對方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這些年掏心掏肺，嘔心瀝血她當然了然于胸，不過對于那只狐貍，她莫名其妙的，信任，篤定。

沉思了半晌，龍心狐適才消散的睡意立刻余燼復起，倒頭翻了個身，半盞茶功夫便鼾聲如雷。

這一覺困醒，窗外已經華燈初上，風送飄香，熏得龍心狐不得不睜眼，她一日未曾進食，餓得頭暈目眩，將將坐起便險些摔倒。揉一揉太陽穴，清醒了些，準備跳下塌去，不料一腳邁出，尤似踩在棉花中，軟綿綿的，十分舒服，于是便用力往下壓。

需知龍心狐站在被褥上方，眼睛直勾勾盯著墻邊雕花桌上滿席佳肴，這一踏不打緊，只聽有人慘嚎一聲，連被帶褥滴溜溜滾了下去。

龍心狐嚇得花容失色。

狐貍精搓著屁股搖搖晃晃站起來，手上緊緊抓著那條云錦棉被……

龍心狐先是瞪大眼睛無語，然后呵呵干笑，正要陪個不是，突然意識到:他如何在我塌上?想到此處，陪不是的想法立刻煙消云散，改為怒氣沖沖。第一反應不是看自己衣裳整不整，沖下去劈頭蓋臉一頓斥責。

狐貍精訕訕的受了。

七竅生煙過后，便是對美食的渴求。

扒拉了兩口飯，龍心狐卻沒動菜，指著一碗清湯問道:“它該不會是用誰的尿燒出來的吧！”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車之鑒，她可不敢再冒險。

龍心狐指尖那碗湯長相甚是好看，湯汁螢亮清澈，一瞟見底，凈潔澄透，宛如清水一塵不染，湯面飄蕩著三四瓣桃花，用青花陶瓷所盛，相映相襯，美不勝收。不論橫看豎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道菜。卻又有郁郁濃香氤氳漾出，證明它確實是一道菜。

狐貍精頗為自豪，娓娓道來:“此湯乃是取卯時清晨山澗第一股泉水配銀耳，蘇芡，洋薊熬制三個時辰，再取破卵未久的長薄鰍幼魚碎末為，鱸魚腹部最嫩的一處皮為佐，然后……”

他將席上五菜一湯的做法，調味，工序……一五一十說給龍心狐聽，講得天花亂墜。但廚藝一道博大精深，經天緯地，委實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融會貫通的。狐貍精侃侃而談大半天，龍心狐連個門檻都沒摸著，只粗粗記得這些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做出來的玩意兒也便夠了。

想到面對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的一系列繁冗程序，龍心狐一個頭就兩個大。狐貍精居然深諳此道，得其精髓，恐怕穗劍山大廚米叔也要甘拜下風，他還能做出來那些讓人欲咽不能的好東西，實在厲害，龍心狐由衷佩服。

這一頓飯，龍心狐吃得十分愜意。今日兩次進餐，時隔不過數個時辰，其中差距，簡直云泥之別。

吃飽喝足了，龍心狐拍拍滾圓的腹部，待要出去轉幾圈消化消化，以免脹食。狐貍精在旁邊扭扭捏捏，顏色陰郁，一副想吞吞吐吐的形容。

龍心狐淡淡一瞥，暴出粗口:“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狐貍精又猶豫一陣，總算堆起笑臉說了:“夫人可是應允替我取個名的，莫不是忘了。”

龍心狐將前前后后與他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在心頭濾一遍，左思右想，好像昨晚同他雙修時似乎倒真有那么回事，當時只是隨口一說，不想他竟當真，不過事已至此，也不好推脫。況且看他模樣似乎挺在意這檔子事，若利用得當，倒是個談條件的好機會，于是說道:“嗯，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天下沒有白給的饃饃，我為你取名，你也得許我一個條件。”

狐貍精欣喜若狂，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等待下文。

龍心狐頗感奇怪，不就是取個假名，他何至于興奮至此?其實龍心狐對于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無名無姓是堅決不信的，只當他不愿吐露而已。只是她不知道他確實無名無姓，甚至無家可歸，這也是他隨波逐流，害死那許多無辜亡靈的原因。

龍心狐鄭重其事的道:“本座替你取了名，你得需做本座五百年煮飯婆。”狐貍精于廚藝獨具匠心。投其所好，正中龍心狐下懷。

狐貍精想都沒想，點頭如搗蒜。

龍心狐是有些詫異的，她只道狐貍精心高氣傲，絕不會這么簡直答允自己這無理取鬧的要求，但顯然，她錯估了他。

“這可是契約，君子一諾千金，建立達成了便不能反悔。”

狐貍精再點頭，回眸一笑，顧盼神輝。

龍心狐如釋重負，敷衍道:“起名取字一事非同小可，待本座日后有空再仔細斟酌，替你取個別出心裁，與眾不同的好名。”

本想飯后散步消食來著，但當龍心狐推開屋門，呆了呆，外面三更半夜的，漆黑一團，實在不宜，于是只能做罷，掩房關門。轉頭一剎，狐貍精掀開褥被，已埋身下去，兩只眼睛望著自己，目光如水。

龍心狐瞠目結舌。

“你睡里側吧。”狐貍精往床沿移了移身子，拍了拍旁邊鋪單。

龍心狐飛身上塌，沖冠眥裂，踢他后背，壓低了聲音:“你給本座滾下去。”

“可是下面冷。”狐貍精誠懇回答，兩只狹長的狐貍眼可憐巴巴看著龍心狐。雖然他其實并不怕冷。

龍心狐無言以對。她這院子頗寬敞，但太寬敞未免單調無味，是以她在院中前前后后種植了許多木蘭夾竹桃等高株灌木，如今正值三月，林中涼意未散，而這地板乃是玉石鋪成，打地鋪更是寒冷。

但她可不是非善男信女，無視狐貍精淚吟于睫的眼睛，站在里頭，將他往床沿一推。于是乎，狐貍精裹著云被噗通滾落床底。

龍心狐就著一身衣裳躺下，將雙足縮進群里，赤枕而眠。狐貍精給她這么一推，賭氣似的，把自己包成肥肥胖胖一粒粽子，不一會兒便響起呼嚕。在他想來，他們不僅同床共枕過，更是有了夫妻之實，龍心狐如此行為忒不近人情，于是乎，賭氣。

兩人一個床上一個床下，一個有被子一個沒被子，如此歇息，總算安靜下來。

龍心狐委實是有苦難言，天氣寒涼，她身上衣裳單薄，雖遮住了全身，卻無濟于事，她也不知怎的，寒氣逼得她牙關緊顫，哆嗦不停，艱難得挨了個把時辰，終于不堪重負，沉沉睡去，沒了知覺。

睡到三更半夜，小龍女意志模糊中似覺著臉上癢癢的，毛茸茸的，懨懨睜得眼來，一片白茫茫的光刺得她趕緊閉上，慢慢適應著才睜開。原來不知何時，狐貍精竟偷偷摸摸爬回塌上，自己依舊裹在被子里，用他那性的九只尾巴將小龍女包得嚴嚴實實，那團成繭子的狐尾自螢螢發光，映得房中亮堂堂的，猶如身在夢中。

此情此景，如何叫龍心狐不感動。

只是，不知怎么，龍心狐突然沒了睡意，翻來覆去好一陣子，仍然輾轉反側。實在躺不下去，她躡手躡腳挪出狐貍精的包圍圈，轉身去了書房。在那積滿灰塵的木架子上翻箱倒篋，取下一沓書冊，那犯黃陳舊的紙張上，略略能辯出三個字。

百家姓。

龍心狐捧著百家姓重新坐回塌上，兩只腳伸進狐尾圈里，靠在床欄上翻書。她翻到復姓那幾頁，挑三揀四，指尖摸到一個姓氏，滿意的定格了。身旁那人呼嚕聲中翻了個身，狐貍尾巴搖了幾搖，掃到龍心狐臉上。龍心狐拈起其中一條，用尾帚探進他那高拔如峰，俊俏筆挺的鼻孔中。

果然，狐貍精打了噴嚏，又將身子翻了回來。

龍心狐仔細端詳，他似乎做著什么愉快的美夢，嘴角翹起，面帶微笑，那模樣，十分溫馨暖和。龍心狐冥思苦想，發現自昨天見識他開始，似乎便一直在笑，未曾停流。淡淡在心中掂量掂量，終于合上冊子，重新矮身鉆進狐尾圈，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淺，卯時不到，便感覺被褥在動，幅度頗大，他應該醒了。睜得眼來，果然對上一雙婀娜多姿的眉眼。

小龍女打了個盹兒，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形容，表面看似隨口道:“昨晚做了個夢，夢中有人告訴我，你姓寧名笑，字竹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