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南相即將迎娶大晏朝第一白富美,眼下只等禮部完成相關的手續(xù)。前兩日宮里的太監(jiān)又送來一位美艷的宮女前來試婚。這兩日老郭真是累并快樂著。干城又將賴氏兄弟多年的珍藏送給了郭南相一半,讓他用六十兩黃金、三十枚上好的珍珠和二十五塊寶石給蓬萊公主做一副上好的頭面首飾。郭南相被感動得一塌糊涂,滿懷歉疚說道:“干城,今后老弟的事就是我郭某的事。你以后若是有事,我若不全力相助,必遭天譴。”
干城呵呵一笑說道:“郭駙馬的誓言還是留給蓬萊殿下吧。我蕭某消受不起,以后真有事求老郭幫忙,你可記著今日的交情就好。”郭南相連忙說了三個一定。干城并不逗留直接告辭揚長而去。鄭德音也為蓬萊公主送去上好的茶具和餐具一套、另有二百斤上好的靈霧山上老茶樹產(chǎn)的茶葉,還有二百兩黃金作為賀禮。蓬萊公主見了如此大禮不禁連連道謝。鄭德音此時無比得意,不但將潛在的情敵嫁了出去,又與蓬萊公主成了親密無間的閨蜜,以后萬一陳留王東山再起找自己麻煩,也有個人能在皇上和太子跟前為自己說好話。但德音萬萬沒料到自己是前門驅虎后門進狼,本來蓬萊公主與干城交往,皇家的各位未嫁郡主們還不敢造次。現(xiàn)在蓬萊公主即將出嫁,一些皇家的后輩郡主開始躁動起來。不過此時的德音并不知道而已。
朝堂之上這些日子并不平靜。到了今年三月,朝廷排查匿稅田和非法兼土地已告一段落。大晏開國十年時統(tǒng)計,天下有稅田八億九千萬畝,但是經(jīng)過四十余年不斷的開荒,天下稅田不增反降至七億三千萬畝。這一輪排查下來全國稅田增長到八億三千萬畝,國家的財政也因此增加了不少。還有就是《商稅則例》頒布實施一年后,朝廷的白銀收入從原來每年三百多萬兩躍升到八百多萬兩。茶稅和酒稅都翻了差不多二十倍。當然當今圣上的小金庫——內帑也得到了充實,現(xiàn)在內帑的來源已由原來的茶稅改為大運河上的七座稅關的關稅。除此之外還有各縣掌握的公地中上貢給皇家的錢糧。這樣算來當今陛下的收入也從原來的每年十二萬兩增長到每年大約三十多萬兩。
內閣首輔金仁恕見到如此皆大歡喜的局面決定見好就收。于是向陛下提出辭呈,熟料卻被陛下拒絕。眼下的金仁恕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趁現(xiàn)在皇上高興時自己交權,要是再這么干下去,恐怕家中老中青三代都要被陛下玩死。他現(xiàn)在就不明白,自己已經(jīng)替陛下把困擾朝廷多年的財政問題解決了,為何陛下還要揪著自己全家不放?這一日散朝,金仁恕悄悄叫住蒲路,希望一起吃個飯。不想蒲路拒絕了金仁恕的邀請,笑著說道:“首輔大人有事吩咐,下官定當遵循。大人又何必如此見外?”
雙方又虛情假意推讓了一番,金仁恕看了看四周悄聲說道:“金某今日有一事想向蒲大人請教。”
蒲路心中暗暗吃驚,不知金仁恕為何如此客氣。于是他恭敬地說道:“金閣老是下官的上司,何來請教之說。閣老有事吩咐便是。”
金仁恕嘆了一口氣,說道:“蒲大人,不瞞您說,最近我上了歲數(shù)身體多有不適,于是就向陛下提出了致仕的請求。熟料陛下卻不應允。”
蒲路聽后笑道:“陛下定是看閣老輔佐有方,治績出眾才不愿意放您致仕還鄉(xiāng)。”
金閣老心中暗暗罵道,好你個老油條一肚子花花腸子竟給我?guī)Ц呙薄5鹑仕∧樕喜⒉粠С霾粣偅琅f謙恭說道:“蒲大人,我真的老了,干不動了。我再干個一兩年恐怕要累死在這個位子上,到時候豈不是讓天下人看了朝廷的笑話?看在多年同朝為官的情分上,你就幫我想想辦法吧。”
蒲路低頭沉思片刻說道:“大人可否記得金川伯在云州之役后向陛下獻馬一事?”
金仁恕頓時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金川伯向陛下獻馬如同與陛下分贓,之后金川伯留下的那些蠕蠕戰(zhàn)馬就變成合理合法所得。金仁恕連忙高興地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說罷轉身就要走。
蒲路搖了搖頭說道:“大人且慢,金川伯可以獻馬,但別人獻馬未必就成。”
金仁恕聽后不禁滿臉疑惑,問道:“為何?”
蒲路說道:“金川伯嚴守朝廷法度。太祖下旨不許勛貴兼并土地,他就真的不去兼并土地。金川伯家做茶葉生意,天下皆知其富有,但他謹遵太祖不許兼并的指令,從未敢在靈霧縣兼并百姓一寸土地,更未敢收百姓一文高利貸。去歲朝廷征茶稅,金川伯家又如實繳納了近一萬兩銀子的茶稅。所以金川伯即便偶有小過,圣上也不計較,皆因他大節(jié)無虧,待陛下以赤誠。”蒲路說完后,向金仁恕深施一禮告辭而去。留下金仁恕獨自在風中凌亂。
金仁恕看著蒲路遠去的背影,身上的冷汗直流。他心中清楚蒲路話里有話,金川伯沒有兼并土地,但你金仁恕大肆兼并民田。金川伯沒有放高利貸,但你金仁恕發(fā)放高利貸可謂肆無忌憚。金川伯照章納稅,但你金仁恕卻私自占用山林湖泊,以至數(shù)縣百姓無處砍柴捕魚。金川伯大節(jié)無虧,待陛下以赤誠,但你金仁恕帶頭執(zhí)法犯法,陛下豈能容你?
金仁恕佝僂著身體,慢慢走向自己的官轎。他身邊的侍從要過來攙扶,卻被他一把甩開。他在轎子中陷入沉思,他二十三歲高中大晏朝第一場殿試探花。離開家鄉(xiāng)進京為官時,母親一再叮囑他做官一定要清廉,要遠離那些諂媚之人。一開始他在朝為官也是一介清流,但十年中提拔緩慢。一日自己的妹妹進京來看他,他請妹妹一家在小飯館吃飯。妹妹半開玩笑,半埋怨的說道,別人家做官,家里三五年就有百頃良田上萬兩雪花銀。奈何我家兄弟為官十年,吃一碗面都舍不得多加一個雞子?
正是從妹妹那一個玩笑過后,他開始徹底轉變,收錢為人辦事,又送錢為自己謀求升官。又是十年,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太仆寺寺卿的位置上。太仆寺有的是馬價銀,為朝廷買軍馬時,稍稍松松手,就掙得盆滿缽滿。還有賣病殘的駑馬,被宰殺后賣馬肉、馬骨、馬皮的錢也都進了自己的腰包。在家鄉(xiāng)自己的兄弟子侄更是依仗自己的官威侵占民田,巧取豪奪官府的山林湖泊。他本來有些埋怨天子抓捕自己的子孫。更恨蕭干城在太縣清查匿稅田和非法兼并案,進而引發(fā)天下官場震動。但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想到母親當年的諄諄囑托,他覺得自己并不冤。如果還能回到當初自己剛剛成為帝國的探花郎時,他也要學蕭干城不屈不撓為朝廷辦事、為民伸張正義,可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次日散朝后,金仁恕抱著幾本賬冊向陛下請罪。當陛下翻看賬冊時,金仁恕卸掉自己的官帽,跪在一旁,等候陛下發(fā)落。皇上翻開第一冊是金仁恕家族現(xiàn)有的土地田產(chǎn)統(tǒng)計,總計有一百三十七萬畝,另有霸占的山林湖泊五十一萬畝。再看第二冊是金仁恕家族名下的各種商號。第三冊是金仁恕老家的倉庫中所存的各種物資,糧庫庫存一百萬石大米,銀庫庫存一百萬九十萬兩白銀,還有綢緞庫、茶葉庫、瓷器庫、珠寶庫、金庫……,看得皇上目不暇接。最后陛下將三本賬冊扔到桌案上問道:“金閣老,朕聽說你家里有一支私人海上武裝,為何沒有在這些賬冊中看到?”
金仁恕連忙說道:“臣昨日整理賬冊十分匆忙,家里的家丁、佃戶和私兵的賬冊還為準備齊。陛下所問的海上私兵共計有五百人。我已讓管家命令這五百人到月港集合。陛下可安排當?shù)伛v軍清點。”
陛下又問道:“金閣老,聽說你們江東官員下海走私的不在少數(shù),手中握有海上私兵的還有幾人。你能否都跟朕說一說。”
金仁恕今日已抱定與陛下赤裸相見的心思,陛下問什么就說什么,不知道就實事求是的說不知道。
問到最后,陛下嘆道:“金閣老,你身為內閣首輔本應勤于王事,輔佐朕治平天下,但你卻暗中結黨營私,使百姓失地流離,加劇了天下的動蕩。”皇上沉痛地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你任首輔近二十余年,朕也有失察之處,也不能全都怨你。可是百年之后,史官和天下人會如何評價你我君臣二人?朕不辨忠奸?你又該作何評價?”
金仁恕跪地叩頭如搗蒜,哭泣道:“陛下,千錯萬錯,錯在臣一人。是臣蒙蔽了圣聰,請陛下重重的制裁臣吧!還有臣那些作惡多端的子孫。”
陛下此刻站起身來,并不顧金仁恕的哀求,目光開始變得迷離,似乎是看向深邃的時空深處。只聽陛下繼續(xù)說道:“后世又當如何評價我朝?當然只要朕放縱你們這些讀書人,你們就會說朕是施行寬仁之政的仁君。畢竟筆在你們手中,只要讓你們獲得足夠的利益,你們會在史書中說,在朕的統(tǒng)治下天下大治!在朕的治下大晏是繁花似錦的盛世!在朕的治下藏富于民!但只要后世之人認真那么一丁點,就會發(fā)現(xiàn),在朕的統(tǒng)治下土地日益兼并,稅田日益縮減。失地的農民匯聚成為一股股的流民,在荊襄、在甘陜、甚至在富庶的江東,他們正在醞釀著起義。我問你,這些流民現(xiàn)在吃什么?他們現(xiàn)在穿什么?他們現(xiàn)在住什么?他們現(xiàn)在沒得吃,沒得穿,沒得住。金仁恕!你那億萬家財以后留得下來嗎?大晏的江山又還能傳幾代?”此時的金仁恕痛哭流涕,他開始感到從所未有的恐懼。他不再說話,只是一次又一次重重的叩頭,直至血流滿面。
皇帝身邊負責起居注的官員也拋下書筆,在皇帝的御座下惶恐地叩頭不止。
皇帝緩步走下御座,來到起居郎的身邊忽然喝道:“起居郎好好的記,如實的記,記到你的心里,記給朕的兒孫,記給后世的帝王!”
金仁恕突然躍起,一把奪過起居郎手中的筆,面目猙獰嚎哭道:“不能這樣寫!是陛下明察秋毫查獲了我們這些江東巨貪,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陛下圣明!”
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沖上來將金仁恕的筆奪過來還給了起居郎。金仁恕不甘心的掙扎著。只見皇上負手而立踱步到大殿的門前,忽然轉過身來說道:“蕭干城在太縣任縣令時,御史臺中的一些言官一直在彈劾他。說蕭干城是本朝第一酷吏,堂而皇之的說他是涸澤而漁、與國爭利、國之蠹蟲。金仁恕!你看看你給朕的賬本,到底誰是涸澤而漁?誰是與國爭利?誰又是國之蠹蟲?那么多人說蕭干城是大晏朝第一酷吏。但若沒有蕭干城這個頭號酷吏,朕到如今都不明白大晏的稅田為什么每年會減少那么多!若沒有他,憑你們誰能守住云州?若沒他,老百姓的田一輩子都要不回來!”
金仁恕仍然在太監(jiān)的手中不斷掙扎著,高聲喊道:“陛下!臣當初也曾是大晏的蕭干城!望陛下善待蕭干城!望太子殿下善待蕭干城!只可惜罪臣的身邊沒有扶云鄉(xiāng)君的約束!”
皇帝一愣,他顯然沒料到金仁恕會說出這種話來。皇帝陷入沉思,他覺得金仁恕的話大有深意,確實值得警惕。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揮了揮手,沖著身邊的太監(jiān)說道:“罷了,罷了,送金閣老回家吧。”
陛下又將目光投向起居郎,只見起居郎已經(jīng)顫抖著記錄下今日圣上與首輔大臣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