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錦繡殿下果然在德音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鄭家的女紅學堂。錦繡殿下與這些學堂中的女弟子聽了一個時辰的《列女傳辯通傳》。同堂的女弟子聽得是昏昏欲睡,只有郡主一人全神貫注聆聽。當聽到先生說道:“不知無鹽之美為無心也。”錦繡殿下不禁擊掌稱贊。
講課的女師傅誠惶誠恐道:“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郡主笑道:“師傅講得極好。無鹽女不在朝堂之上,卻能在進諫中切中時弊,足見她志行高遠。無鹽女之智,吾不及也。無鹽女之勇,吾當效之。然齊宣王能夠從無鹽之柬,立無鹽為后,足見齊宣王不是昏聵驕縱之主,只是身邊沒有賢能臣子和后妃罷了。若是換作桀紂之主,縱有比干這等賢臣亦是枉然。”眾人聽罷都不禁鼓掌贊嘆。臨近中午眾位女弟子又一起學習制作湯品。中午郡主與一眾女弟子在鄭家的花園中盡情玩耍一番。
待郡主回到金川伯第,隨行的德音不禁笑道:“小女子今日受教了。”
郡主笑道:“不知姐姐有何高見?”
德音說道:“殿下,這無鹽女年已四十,容貌丑陋。她即便作了王后,齊王也只會敬著她,但并不會寵愛她。這豈不是很悲哀?”
郡主揮手攆走了房中的太監和宮女,然后嘆道:“誰說不是呢?凡是被大臣們說成賢明的女子大部分都不快活。他們不過是把這些賢明的女子當作泥菩薩供著。他們真正喜歡的女子都在北里。”
德音聽到郡主的話,臉色紅一陣、青一陣。旋即她就想明白郡主是無心之語,便又笑道:“還是郡主圣明。過去我們聽《列女傳辯通傳》時,都是昏昏欲睡。”
郡主呵呵笑道:“那你們聽什么書最精神。”
德音笑道:“當時大家聽到《孽嬖傳》時都來了精神。”
郡主會心一笑,問道:“不知姐姐對《孽嬖傳》中哪位女子最有興趣?”錦繡殿下也到了適婚年齡,自然對這些歷史上的風流韻事也有興趣。
德音嘆道:“我只是對妲己有些同情。”
郡主驚訝道:“她驕奢淫逸,惑亂朝綱,都是咎由自取,哪里值得同情?”
德音道:“我看《國語》中記載,妲己本是有蘇國人,后來有蘇國敗于商朝,便將她進獻給紂王。她雖說是紂王的寵妾,實則是一個戰俘女奴而已。她若不討好紂王,有蘇國恐怕就要遭殃。”
郡主點點頭道:“不過妲己也很不明智。她在朝廷沒有根基,卻憑借紂王的寵愛參與朝政。朝堂上大臣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即便如無鹽女那般有智慧之人,也未必能處理好朝政,更何況是妲己?”
德音點點頭道:“殿下說的極是。不過當年我就想,紂王也算是個有才干的君王,為何會癡迷妲己?莫非她真是狐妖所化,有魅惑的妖術?”
郡主笑道:“無非就是長得俊俏,討紂王喜歡罷了。”
德音搖搖頭,說道:“若論容貌,鄭旦不比西施差。若論技藝,二人去吳國前學的是一樣的東西。可是吳王夫差為何會獨寵西施?冷落鄭旦,以致她郁郁寡歡而亡?”
郡主聽罷若有所思,不過最后也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她問道:“姐姐可想明白了。”
德音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唉,不瞞殿下說,臣妾想了這些年也沒弄明白。后來還是看見兩位農婦爭論來年種蘿卜好,還是種青菜好時才想通。天下男女不過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罷了。”
郡主聽到德音如此無厘頭的答案,不禁捂著肚子笑道:“姐姐,你說西施是青菜呢?還是鄭旦是蘿卜呢?”二人都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不過這番話又拉進了二人的關系。雖然之前二人私下里以姐妹相稱,但還是相敬如賓。這幾日兩人天天一起玩耍,漸漸開始無話不說。
轉天一早錦繡殿下梳洗打扮一番,又身著鳳冠霞帔前往大覺寺。臨行前錦繡殿下滿懷留戀,回眸看向金川伯第。這里的生活確實悠閑自在,令自己流連忘返。她心中此時完全理解沚熙當年為何不愿回京。又暗自感嘆湄熙年少無知,即便嫁到王公之家也不過是一尊泥菩薩。可惜湄熙到死也不知道該怎么作泥菩薩。她又想到自己回京后又要變成泥菩薩,心中不禁一聲嘆息。
卯時四刻錦繡殿下心不在焉站在大覺寺門前。蕭干城前去扣門。廟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僧人走了出來。干城連忙上前問道:“不知鑒慧法師可起了。”
小和尚板著臉沒好氣的沖著干城說道:“出家人不得貪睡,大法師早就進山采藥去了。”
“什么?”老劉太監大怒。他在錦繡殿下跟前十多年,即便是親王公主也不敢放自家郡主鴿子。他大聲質問道:“好你個大膽的和尚,速速將你家師傅找來。如若不然......。”
錦繡殿下眉頭微擰,喝道:“佛家圣地豈能隨意咆哮,還不住口!”
老劉太監見郡主動怒,便不敢多言。干城向小和尚稍稍欠身,問道:“不知大法師,何時方能還寺?”
小和尚負手而立說道:“不知道。”
干城也有些動怒,眼前的小和尚實在囂張,不過還是忍著說道:“我也是鑒慧法師的徒弟,勞煩小師傅幫忙通秉。”
小和尚這才對干城客氣了一些,然后說道:“小僧確實不清楚,鑒慧師傅進山采藥一般到夜里才會回來。師兄應當清楚,葫蘆山上的草藥都有靈性,也是要隨緣才能尋得。”
此時鄭德音上來說道:“我是鑒慧法師出家前的侄孫女,年少時經常跟隨他老人家修行。我眼下有要事在身,請小師傅速速將大法師請回。”這幾日德音陪著郡主四處游玩,回家后還要照顧干城和孩子,已是十分疲憊。她實在是想讓郡主趕緊回京,自己好好休息幾日。
小和尚像是十分吃驚的樣子,連忙躬身施禮道:“原來是師姐啊!以前聽師傅說起過。快請進寺喝杯茶再走吧。”
“喝杯茶再走,這是什么意思?”德音聽罷十分不悅,便問道:“你鐵了心要轟我們走不成?”
小和尚攤開雙手說道:“真不是要轟各位走。貧僧實在不知師傅在何處。還請師姐見諒。”
此時郡主笑道:“好了,扶云鄉君。不要再難為這位小師傅了。咱們明日早些來就是了。”說罷,郡主向小和尚微微欠身,說道:“今日是我們來遲了,還請小師傅向鑒慧大師代轉我等的歉意。”說罷郡主將送給鑒慧法師的禮物留下,就帶著眾人返回金川伯第。郡主心下清楚,西海郡王這是效仿張良三納履,自己不來三次是請不到他的。不過這倒整合郡主的心意,正好可以多玩兩天。于是命老劉太監寫明情況報與太子妃。
其實干城也早有安排,于是帶著郡主去珍珠河上游的草灘打野兔。來到草灘上,錦繡郡主聞著青草和野花的芳香,聽著潺潺流水聲,又看到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峰如詩如畫,不禁贊嘆道:“玉州真是個好地方,要是以后還能再來就好了。”說罷竟然淚光閃爍。
德音見狀安慰道:“殿下想來,我可以向陛下請旨。請陛下也來玉州散散心,品嘗一下長桌宴。”鄭德音這還真不是吹牛。
干城也趁機說道:“今日良辰美景,殿下難道不想一展身手?”
錦繡殿下雖然還沒學會騎馬射箭,但早就學會打馬球,不過這對于打獵已經足夠用了。干城命隨行羽林衛將士圍住草灘,一番敲打吶喊,隱藏在草叢中的野兔紛紛現身。郡主騎著馬揮舞長刀在草灘中追逐野兔。追上去就彎腰一刀將野兔揮為兩段。干城縱馬緊隨其后,生怕郡主有什么意外。忽然郡主喊道:“干城,前面好漂亮的野雞。”
干城連忙縱馬上前,然后一個鐙里藏身將躍起逃竄的野雞抓在手中。忽然天上飛過一行大雁,郡主又喊道:“鄭姐姐,好多的大雁。”
德音笑道:“殿下莫急。”鄭德音彎弓搭箭,正在瞄準之際,就聽“砰、砰”兩聲,兩只大雁應聲而落,其余大雁立刻散開。眾人驚愕之間,就聽到鄭德音喊道:“大膽狂徒竟敢搶奪本鄉君的獵物。還不速速現身!”
就聽遠處一人長笑道:“鄭家妹妹作了鄉君眼睛就只顧著向上看了。把我們這些難兄難弟都忘到爪哇國去了。”
鄭德音兀自納悶,不知來著何人。就聽到干城笑道:“姜士禎別再裝神弄鬼。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還不趕緊出來覲見郡主殿下。”
忽然對方沒了動靜,顯然聽說有位郡主就在近前十分驚訝。過了一會兒,五個人從半人高的草叢中站了起來。只見幾個人都是綠衣綠帽,躲在草叢不出聲還真不容易發現。這五個人人手一支火槍,但顯然不是京軍裝備的制式火門槍。
五個人快步向前向郡主行禮,為首的姜士禎略顯驚訝的說道:“我們幾人看到鄭大娘子在這里打獵,本來是想和她開個玩笑。不想驚了郡主的駕。罪該萬死。”
郡主并不在意,語氣和緩問道:“你們幾個槍法為何這般精準?我觀京軍操演,很少能見到如此精準的射術。”
姜士禎見郡主沒有怪罪的意思便說道:“啟稟郡主,不是臣的射術精湛。而是這鳥銃打的準。這種鳥銃是海外紅毛夷在我朝火門槍的基礎上改進出來的。鳥銃用火繩代替手工點火,所以可以雙手持銃抵肩射擊。另外鳥銃還增加了可以用于瞄準的準星和照門,所以射擊精度提高許多。鳥銃不但更有準頭,操作也更加簡便快速。臣手中的鳥銃都是自己仿制改進的。”
郡主說道:“倒是十分好玩。不如你們再打幾槍給本宮看看。”
姜士禎也有意在皇家面前操練鳥銃,以便日后推廣。于是士禎命隨行仆人在五十步開外一顆樹上拴上兩枚銅錢。姜士禎第一槍射中銅錢一角,第二槍的彈丸直接鉆過銅錢的方孔射到樹上。眾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錦繡殿下不由得連連拍掌稱好。
干城眉頭緊皺,問道:“士禎兄,不知你的鳥銃比紅毛夷的如何?”
姜士禎拈須笑道:“紅毛夷的鳥銃容易炸膛,但我的鳥銃不會。”
干城繼續問道:“為何你的鳥銃不會炸膛?”
姜士禎得意的說道:“我制作鳥銃槍管所用的材料由十斤粗鐵鍛成一斤精鐵。然后由兩層精鐵板卷制成槍管,所以無比堅固耐用。”
德音插嘴道:“那你的鳥銃需要花費多少銀兩才能制成?”
姜士禎伸出一根手指一晃說道:“一支鳥銃至少十兩銀子。”
德音嘆道:“乖乖,你這一支鳥銃頂得上二、三十支快搶或者三眼火銃。”
姜士禎扛著槍,拈著胡須笑道:“如果給我足夠的工匠和錢糧,我可以把鳥銃的制造費用降低到二至三兩銀子。”
干城看向郡主。錦繡殿下也能大概意識到這種鳥銃的意義,便沖干城點了點頭。干城說道:“工匠,殿下可以幫你想辦法。至于銀子,我先給你五千兩。不過鳥銃上的火藥池要加個蓋。北方的風大,要是火藥池不加蓋子火藥就會被吹散,到時候肯定啞火。”鄭德音聽罷不由得瞪了干城一眼,她自然不希望干城有太多的私房錢,省得他又去北里鬼混。
干城也意識到說走了嘴,連忙在馬上向德音欠身道:“下官說的五千兩銀子是元漢臣給的。”
德音一扭頭說道:“誰稀罕你賣唱的銀子。”眾人見狀都不禁莞爾一笑。
郡主說道:“好了、好了,午時已過,咱們吃些什么?”
眾人聽罷連忙去準備。德音與干城燒了一道蘑菇、臘肉燉野兔。姜士禎有求于郡主連忙帶人到珍珠河中捉了幾條虹鱒。然后為殿下獻上炸虹鱒。眾人席地而坐,吃起野味喝著溫酒很是快活。待中午郡主小睡兩刻后,姜士禎又搬來自己制作的虎蹲炮、風箏雷、火箭溜等火器為郡主一一演示。
郡主看過覺得十分新奇有趣,便問道:“儀衛副,你說這些火器真的有用嗎?”
干城連忙說道:“臣以為十分有用。例如一個合格的弓箭手對身高、臂長、力量都有比較嚴格的要求,而且需要多年的培養才能具備精準的射術。但一個鳥銃手只要會裝填火藥,大概有三個月左右就可以具備比較好的射擊準頭。還有風箏雷,只要風向對頭,就可用來轟炸敵人城池。虎蹲炮便于攜帶,也可以用來打擊敵人的軍陣和城墻。至于火箭溜,我們過去在云州夜襲蠕蠕軍營就用過,非常好使。”
郡主埋怨道:“有這等賢能異士你怎么不早點向朝廷推薦?你在兵部觀政時不就可以向蒲尚書推薦姜士禎嗎?為何等到今日才來求本宮?”
干城連忙叉手躬身道:“確實是臣的不對。不過這姜士禎附庸風雅不愿意作武官。當年金首輔又不準武勛之后參加科考。所以姜士禎老兄蹉跎了多年,還只是一個秀才。”
錦繡殿下問道:“姜士禎是哪位勛臣之后?”
干城道:“臨漳伯姜桓的孫子。”
“難怪這位姜士禎如此特立獨行。原來是臨漳伯的后人。”錦繡殿下一揮手說道:“好了,本宮清楚了。回頭我向父王稟明此事,讓他先去國子監當幾日監生再說。”
干城連忙跪謝,然后說道:“殿下既然為國薦才,就將畢懋康先生也一并舉薦了吧。”
錦繡殿下問道:“畢懋康是什么人?”
干城道:“畢先生也是火器研制的大家。姜士貞的很多火器是與畢先生一道研制的。”
錦繡殿下問道:“你說的畢先生也是秀才出身?”
干城笑道:“畢先生大才,是科舉正途出身,曾經任內閣中書舍人。后來得罪了金首輔才辭官還鄉的。”
錦繡殿下微微皺眉,說道:“這倒是有些麻煩,本宮與母妃商量商量再說。”
干城連忙扣頭拜謝。郡主見狀嘆道:“儀衛副你真是忠于國事,你就沒想著為自己升升官。”
干城道:“臣愿天下太平,吾皇無憂。唯愿郡主殿下福壽康寧,芳齡永駐。”
郡主聽罷踢了一下跪在腳下的干城,不過她并不舍得真使勁踢干城,不過是用腳尖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笑道:“快起來吧,別再唱高調了。以后不要再向我下跪,我能幫你的一定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