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城嘆道:“陜西官場已經徹底爛到根了。現在想找突破口的確不容易。”
秦源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緩緩說道:“各省都是三司衙門分管民政、司法和軍事。如今看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已串通一氣。不如找分管軍事的陜西都指揮使司問問。”
干城苦笑道:“元真圭等人不傻,陜西都指揮使司恐怕也已淪陷。既然咱們遇到了死結,不如出去轉轉先先解決吃飯問題。”
秦源點點頭,嘆道:“好、好、好,今日我作東。不過地方還得你來找。”
二人換了便裝,便一路說笑來到一家孫記面館。干城點了兩碗羊肉面、一個燒羊頭、一碟炒葵菜,又讓店家篩了兩斤上好的米酒。
二人吧嗒一口肉,嗞溜一口酒,好不愜意,只是心中總好像有一塊巨石。如今二人將案子查到這一步,以后向朝廷如何交代十分棘手。秦源是新提拔的大理寺少卿,總不能第一回辦案就砸在手里。干城現在急著上前線立功,但眼下軍糧嚴重不足,心中更是著急。秦源兩盞酒下肚,話逐漸多了起來,說道:“蕭老弟,你說陜西這地方以面食為主,為何會有這般好喝的米酒?”
干城聽罷呵呵一笑,心想秦源今后也是要入閣拜相的人物。只不過他從小專心讀書,對稼穡、商賈之事一竅不通。看來今天要找人給他好好講講,免得以后當了首輔鬧笑話。干城假裝有了幾分醉意,拍了兩下桌子,喝道:“小二、小二.......。”
店小二聞聲來到雅間,連忙問道:“不知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干城笑道:“你們陜西素來以面食為主,從哪里來的糯米釀酒。”
小二聽罷無奈地笑道:“我們陜西確實旱地較多,所以種小米和小麥為主。不過在陜西南部的漢中到處是水田,那里可是魚米之鄉。有的是糯米和大米釀酒。”
秦源聽得一怔一怔的,這才慢慢搞清楚水田與旱田的區別。秦源忽然靈光乍現,連忙脫口而出道:“你們陜西近年來可鬧過旱災?”
店小二一面向東拱手,一面說道:“承蒙當今圣上的洪福,我們陜西境內這些年風調雨順,并沒有鬧什么災。客官說鬧旱災的地方應該是河南、山東和北直隸。”
秦源與干城聞言不禁相視一笑,頓覺這頓飯沒白吃。干城見兩人說的差不多了,便笑道:“小二再給我們篩三斤上好的酒來。再給我們沏上一壺杏皮茶來。”
秦源今日無意間查到了偵破的線索十分高興,不禁就多吃了幾杯酒。干城扶著秦源回到駐所,不禁擊掌道:“秦兄,真沒想到今日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元真圭等人竟然是虛報旱災。”
秦源也拍手道:“今日確實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隨即秦源又低沉道:“可是陜西又沒有欽天監。近三年的氣候情況還不是元真圭他們說了算?”
干城道:“這些年朝廷一直為剪滅西戎做準備。陜西境內有不少廣聞寺偵事司的密探。他們搜集西北地區的各種情報,其中肯定包括各種氣象資料。”
秦源聽罷一拍大腿道:“蕭老弟說的極是。我這就派四百里加急,請廣聞寺偵事司提供近幾年陜西的氣候檔案。”
干城笑道:“秦兄不必這么麻煩。老弟我還兼著廣聞寺總部司的千戶。我可以直接聯絡到廣聞寺在陜西的負責人。”
說罷二人便分頭行動,干城很快從廣聞寺在陜西的千戶所中取得近五年陜西的氣候資料。要說廣聞寺的資料實在是事無巨細,除了旱澇等災害情況,還記錄了連續多年的風向、水文、植被生長等情況。干城帶著檔案找到秦源,秦源細細看來,發現陜西境內連續三年并未發生大規模的旱災,反而是降雨較多。只有去年陜西西北部有些干旱,但是旱情并不嚴重。秦源看罷大喜過望,連忙找人謄錄近三年的氣候記錄。
干城也不禁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元真圭等人假冒旱災之名挪用朝廷軍糧。”
秦源也笑道:“我這就將今日的重大發現報給朝廷。”說罷秦源就提起筆來,他竟然不假思索便將案情的進展情況一揮而就。秦源將起草的奏折遞給干城審閱。干城連忙擺手道:“秦兄高材,蕭某豈敢妄加指摘。”
秦源今日心情大好,竟然恭維道:“蕭老弟被禁止參加科考,實乃文壇之不幸。更何況論起辦案,吾遠不及蕭老弟。”
干城呵呵一笑,恭維道:“陛下和太子選擇秦兄來陜西偵辦案件實在是喝酒剝花生——選對了人了。”
兩個人互相恭維一番,不免又是哈哈大笑。
臨別前秦源又囑咐道:“蕭老弟,今日的事你還要與李總兵通報一聲。不過要囑咐李總兵,此事暫且不能外泄。
干城不禁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這次來陜西是沖著剪除西戎,收復西域來的,現在案子倒是快破了,但如何剪滅西戎還是個大難題。特別是眼下軍糧被元真圭等人貪掉了將近一半。若是仗打的不順,與西戎長期膠著起來,又到哪里籌措糧食?想到這里,干城叉手道:“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找李總兵。”說罷,干城翻身上馬直奔李總兵大營而去。
干城找到李總兵,報告了近幾日查辦案件的進展情況。果然李總兵聽后十分焦躁,在營帳中來回踱步。忽然他停住腳步,雙眼血紅的盯著干城說道:“就是抓捕了元真圭等人,恐怕也找不回多少軍糧。這可如何是好?”
干城其實就軍糧的問題也想了一路,便說道:“如今唯有速戰速決,方能將糧食不足的影響降到最低。”
李承訓抖落著雙手說道:“西域瀚海萬里,咱們如何能準確捕捉到西戎主力,又如何能一戰而徹底殲滅西戎主力?”
干城忽然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道:“關鍵就是瀚海萬里。”
焦躁不安的李承訓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干城道:“你的意思是水源?”
“李總兵英明!”干城忽然躬身叉手大聲恭維道。
李承訓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罵道:“蕭干城,你他娘的少給本將軍帶高帽。你小子有屁快放,有話快說。現在大戰在即,你少賣關子。”
干城笑道:“沙漠用兵自然離不開水源。如果西戎三王子遁入沙漠,必然要將大軍駐扎在水草豐茂之地。西域能供應上萬大軍常駐的草場水源就那么幾處。”
李承訓更加煩躁道:“沙漠中哪里有水源,你知道?”
干城笑道:“卑職當然知道。”隨即干城從懷中抽出一張標注有西域境內水源、草場的地圖。這張地圖是根據干城五叔父蕭忠所著的《北邊紀略》繪制而成。這張地圖將西域水草豐沛之地都進行了標注。李承訓連忙奪過地圖認真研究起來。末了,他滿面狐疑道:“這幅地圖是真的嗎?你怎么得到的?這些地形地貌都準確嗎?”
干城笑道:“卑職如今還兼任著廣聞寺總部司的千戶。”
李承訓聽罷,一拳捶在干城的肩頭,埋怨道:“你小子怎么總是賣關子?害得老夫好幾宿睡不著覺。”
干城一邊呲牙咧嘴揉著肩頭,一邊指著地圖道:“總兵大人,有了這幅地圖,您可有了作戰方略?”
李承訓道:“眼下西戎三王子之亂已經快要分出勝負。大王子伯雅彥寧擁兵三萬余,而二王子伯雅陀陀和三王子伯雅虎丘總兵力不過一萬七千。眼下陀陀和虎丘已經敗退至龜茲,大王子率領主力則咬住不放。
西戎三王子之前為爭奪高昌城打得死去活來,以致高昌成為一座廢棄之城。如果我軍大舉進入西域,會順利拿下高昌。此時如果大王子率軍向東回防,我軍就有機會一舉殲滅或重創大王子的主力。但是大王子若是一路向西逃遁,我軍深入追擊,糧草必然難以持久,還有可能會遭到陀陀和虎丘的偷襲。”說道這里李承訓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干城。
干城一手搓著下巴道:“如果我們把我軍缺糧的消息透露出去,大王子很可能會率軍向東回防。然后他大概會在老巢輪臺城和焉耆城之間與我軍形成對峙。”
李承訓扭頭看了看干城,忽然岔開話題道:“蕭僉事,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不蓄須?你是不是想裝嫩勾搭小姑娘啊?”
李總兵一番話,瞬間打破了嚴肅的戰前分析。干城笑道:“李總兵莫要開玩笑,這要是傳了出去,扶云鄉君還不得把卑職的皮扒了。”
李總兵問道:“那你為何不蓄須?”
干城道:“卑職不蓄須是因為我家祖父尚健在。卑職還希望他老人家龜鶴遐齡,壽比南山呢!”
李承訓點點頭,問道:“令祖父高壽?”
干城開心地說道:“卑職的祖父已經九十四歲高齡了。”
帥賬中一片嘩然,紛紛贊嘆。李承訓也頗為驚訝,不禁感嘆道:“金川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待帳中各位幕僚安靜下來,李承訓問道:“廣聞寺有辦法將我軍缺糧的消息透露給西戎大王子嗎?”
干城在李承訓耳邊耳語道:“可以請陛下派來的欽差公開審理元真圭等人。到時候元真圭貪污軍糧的消息自會傳入西域。”
李承訓點點頭道:“不過輪臺至高昌之間路程近千里。大王子的主力會在何處?”
干城一指點在焉耆城,然后又畫了一個圈。在這個圈里有水量充沛的流沙河和肥美的大草原。李承訓看了看,說道:“輪臺附近也不錯嘛?”
干城笑道:“輪臺雖好,但是形勢一旦對大王子不利,他就只能遁入沙漠。如果在焉耆城一帶,大王子見勢不妙可以順著流沙河一路西遁。以我們現在的運輸能力,糧草肯定跟不上。”
李承訓拈須沉吟道:“只能說有道理。即便大王子真的將主力布置在焉耆一帶,我們也很難一戰而重創大王子主力。”
干城再次貼在李承訓耳邊道:“如果進入秋季,我軍可以派一支小部隊從高昌出發,深入沙漠再迂回到焉耆西北方向。然后在大王子駐蹕的草原后方放上一把火。”
李承訓猛地一擊掌,不過他嘴上卻罵道:“嘴巴沒毛辦事不牢,你這都是紙上談兵。沙漠中行軍豈是兒戲?”
干城嘿嘿一笑,躬身叉手,并不再多言。李承訓仍然全神貫注看著地圖,只是揮了揮手,干城便退出營帳。李承訓的目光仍然死死盯住焉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