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向干城詢問了金川伯夫婦的近況,并表示誠摯的慰問。干城則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陛下看到干城的態度還算滿意,于是詢問道:“近來百吉藩與扶余國爭執不休,百吉藩又有勾結倭國進攻新羅的企圖。不知蕭愛卿以為當如何解決新羅之困?”
干城畢恭畢敬道:“臣以為扶余、百吉藩和新羅國之爭不過是癬疥之疾。”
皇上臉色陰沉似水,緩緩問道:“不知屏山伯以為我朝膏肓之患為何?”
干城并沒有因陛下面色不好,而改變自己的觀點。干城從容道:“臣以為我朝在陛下的治理下四海晏然、萬國來朝、兆民稱頌,實乃千年未有之盛世。以后陛下一手締造的盛世必然會青史流傳,震鑠萬古,所以我朝眼下絕無膏肓之患。不過要使陛下締造的盛世綿延千秋萬代,還要善治甲兵,廣儲錢糧,方能威服四海取信于民。”
此時的陛下對蕭干城的不滿已經削減了八九分,畢竟陳留王的破事搞得滿城風雨時,人家蕭干城還遠在萬里之遙的西域。所以陛下對蕭干城勾結皇子爭儲的懷疑也自然打消了。如今皇上聽到干城的一番發自肺腑的馬屁,早已是十分得意,便誠懇的問道:“蕭愛卿以為如何才能善治甲兵、廣儲錢糧啊?”
干城笑道:“臣以為關鍵還是錢糧。有了錢糧方能取信于民,善治甲兵。若想國庫永遠充盈,朝廷還需控制天下商路。”
陛下微微皺眉道:“天下商路千萬條,如何才能都控制到?”
干城道:“欲控制商路,必先掌控商路上的要隘。比如西域商路上的龜茲、北庭和高昌都是各國商旅必經之地。這些關隘在手,我朝就可以坐收天下財富。”
陛下點點頭道:“既然已經控制住西域商道,那還有什么問題么?”
干城正色道:“陸路商道運輸耗費極大,所運貨物數量也十分有限。臣以為今后能為朝廷帶來巨額收益的商道必然在海上。”
陛下聽罷不禁無奈的笑道:“汪洋大海浩渺無垠,朝廷如何能控制得過來?”
干城忽然撩起袍角跪倒在地,萬分誠懇的說道:“臣請陛下派能臣干吏招撫滿剌加(今馬六甲一帶)和舊港(今蘇門答臘島巨港)當地的酋長和華商,并在此地派駐官員和駐軍擴大我朝的影響。如此我朝就可以控制進出石塘海(今南海)的海上商隊。一旦外夷的海上武裝意圖進犯我朝。我朝在滿剌加和舊港的駐軍可以將他們抵擋在石塘海以外,以免我朝沿海的名都大邑遭到外夷海寇的破壞。”
隨后干城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給皇上比劃起來。一條從滿剌加經占城國(今越南南部)、安南(今越南北部)直至月港(今泉州)的海上商路躍然紙上。滿剌加猶如一個大號的紗繃子,可以將不利于帝國安全的亂七八糟的海外勢力擋在外邊,將商隊過濾入石塘海。一旦石塘海上出現問題,舊港和安南的駐軍可以進行護航和救援。如此一來朝廷不但控制了海上商路,還可以利用海上商貿的利益鞏固朝貢體系,進一步維系帝國和周邊各朝貢國之間的商貿和政治關系。
如此宏達的戰略設想,需要朝廷投入大量的資源去實現。恐怕太宗朝留下的家底都要折進去,不過后期的收益顯然是巨大的。而且滿剌加、舊港、占城都已成為朝廷的朝貢國,安南也已被并入帝國的版圖之中,已經具備實現該戰略的基礎。因此實現蕭干城提出的控制海上商路戰略的把握還是很大的。
陛下沉思良久,最后點點頭道:“蕭愛卿拳拳之心和深謀遠略令朕十分感動。此事干系甚大、牽扯甚廣,待朕與內閣六部議定后就實施。”
干城再扣首道:“若陛下決心已定,臣甘愿作馬前卒,為朝廷劈波斬浪,還萬里海疆清靜繁榮!”說罷干城又掏出一張設計圖,這是軍器局畢懋康和姜懋貞所繪制的遠海戰船圖。這艘戰船長約二十余丈,寬約三至四丈,有四根風帆,還有輪漿作為動力。整船可攜帶士兵三百,子母炮八門。
皇上看過干城帶來的戰船圖也是愛不釋手,立刻下旨撥款軍器局先建造十艘戰艦看看效果。君臣之間這才把酒言歡,一起談天說地。
干城陪陛下用完膳,便告辭而去。忽然屏風后威清王轉了出來。他躬身道:“父皇,蕭干城此子十分狡詐。若是他帶領大軍前往海外,恐怕他會自立為王。”
皇上擺了擺手道:“蕭干城是狡詐了些,但他的謀略無人可比。就說如何保留寶鈔的方略,你們誰能想清楚其中的各種舉措?他的方略可以用,但不一定派他去執行就是了。再者蕭干城要自立,在西域就可以。北庭六衛豈是李承訓和劉曠手下能擋住的?”
威清王還待說什么,卻被陛下揮手打斷。他說道:“你先退下吧,朕要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和內閣、六部議事。”威清王無奈,只好退下。
干城出了宮在午門等候德音和紫葲。德音和紫葲去給皇后娘娘謝恩送禮去了。過了兩刻鐘后,就見德音略帶微笑在紫葲的攙扶下走出午門。只是紫葲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被干城看出她似乎很驚恐的樣子。不過在宮城的門口人來人往,干城也不好多問,只是與德音有說有笑奔原來在京師的老宅去了。
看到門前照壁上的出水青蓮,干城與德音不禁相視一笑。轉過照壁,只見今日兩扇街門全部打開,王四牛和老婆蘇二娘在門前恭候。德音與干城看到四牛肚子大了不少,臉上又長出不少胡子,心中不禁感嘆人生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已經離開京師將盡六年了。家里一切如故,剛才吳珮珮和朝蘭、暮煙又收拾了一遍,可謂纖塵不染。過了垂花門就見青梁、青柳帶著四個咿呀學語的弟弟妹妹們一起玩耍。青梁見父母回來便大呼小叫道:“父親、母親。”
干城笑著抱起暮煙的女兒在懷中,摸摸這個,逗逗那個,心中開心不已。不過一旁侍奉的幾位姨娘似有不悅,只有暮煙一旁呵呵憨笑。紫葲雖然強顏歡笑,但掩飾不住的心慌意亂。干城用余光瞟見吳珮珮和朝蘭不悅的樣子,便掏出幾枚皇上賞賜的金瓜子分給了幾個孩子。眼見著吳珮珮幾個面上有了喜色,干城才放下孩子與德音到二進院中堂處理家務。
待家中大小事務一一妥當,紫葲忽然闖入中堂撲倒在地。她顫抖著膝行向前抱住德音的一只腳哭道:“奴婢生生世世是大娘子的奴婢,我的孩子也是青梁少爺的奴隸。奴婢永遠不敢與青棟少爺爭家產。求大娘子和老爺以后不要攆我們母子出門。”
德音徹底懵逼,這是怎么了。今天入宮前紫葲不是興高采烈的樣子嗎?從出了宮就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現在竟然堆在德音的腳邊痛哭不已。
干城讓家中的下人都出去,這才問起紫葲驚慌的原因。原來紫葲入宮后陪皇后娘娘和德音說完話,就在坤寧宮階下侍立。她看到一位原來老熟人,便與對方聊了兩句。這位老熟人過去是清寧宮的老宮女,如今被皇后提拔為女官。本來二人相談甚歡,紫葲便打聽起一起入宮的赤瑰、橙芮、虹藍三位宮女。熟料這位老熟人頓時變了顏色,竟然猙獰的說道:“你雖是朝廷命婦,也不是什么都能瞎說的?清寧宮中何曾有過什么赤瑰、橙芮、虹藍?”說罷老熟人竟然揚長而去。
紫葲越想越不對,赤瑰、橙芮、虹藍深得當今陛下垂憐。如今陛下榮登大寶,就是不給她三人封妃,也應給三人封次一等的嬪。怎么會后宮中從來沒有這三個姐妹呢?
直到碰見過去共事的喬公公時,紫葲才打探出一鱗半爪。喬公公略帶埋怨的說道:“紫葲,你如今出宮了就是萬幸。聽咱家的話,別沒事找事。自打威清王回來后,宮里面就不太平。各種流言蜚語不斷,你讓娘娘怎么辦?”說罷,喬公公頭也不回的走了。
紫葲獨自一人在坤寧宮階下越想越怕,這才想明白赤瑰、橙芮、虹藍恐怕已經不再人世間了。尋常人去世了還有尸首和墳冢,可是赤瑰、橙芮、虹藍就向從來沒有過。紫葲這才感到后怕,她深深清楚蕭干城與鄭德音多少是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她這才乞求干城與德音的保護。
干城與德音聽罷也不禁驚訝。趕緊安慰了紫葲一番,又將她扶到西廂房休息。紫葲走后,干城與德音對望一眼。德音也有些慌張,她顫聲說道:“莫非皇后娘娘真的將那三個宮女都殺了嗎?”
干城點點頭道:“大舅哥在信中說過,威清王一回京就流傳皇太子不是皇后親生的。這是從宗法角度動搖東宮的合法性。如果東宮不是皇后親生,威清王也有同樣的皇位繼承權。”
德音又驚又怒道:“這本就是無稽之談,皇后為何要濫殺三位后宮女子?”
干城嘆道:“謠言也是會釀成大禍的。娘子難道不知《史記》所載的巫蠱之禍嗎?漢武帝不就是因為江湖術士的謠言擒殺太子,囚禁衛皇后嗎?威清王說太子不是皇后親生,皇后的宮中還就有三位為陛下侍寢的宮女,這哪里還說的清?皇后的性子可比陛下果斷!”
鄭德音顫抖著問道:“那咱們該怎么辦?”
干城沉吟片刻,自失一笑道:“咱們也跟著造謠唄。”
德音喝道:“你不想活了嗎?”
干城樓住德音道:“我們又不造那種謠,我們就制造一些自污的謠言,就說為夫如何如何貪財好色,再說娘子如何悍妒就是了。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關注咱們了。”
以往有人敢說德音悍妒,她早就急了,但今日她只是點了點頭。干城又笑道:“紫葲今日說的話也很有意思。看來她以前想憑借誥命身份給她生的兒子也爭一份家產。”
德音揮揮手道:“分給她一些就是了。”
干城點點頭道:“娘子賢明。”按道理來說作為妾室的子女并無法與嫡長子爭財產。但紫葲有了誥命多少有了一些與鄭德音爭家產的資本。作為母親,紫葲想憑借誥命為自己的孩子謀求一份家產,也在情理之中。德音適當作出讓步,也有利于家庭和睦,不至于外人介入屏山伯第家務。不過若是沒有皇后秘密處決赤瑰、橙芮、虹藍一事,恐怕德音也不會輕易松口分給紫葲一份家產。
德音無力的說道:“我累了。真是身心俱疲。”
干城笑道:“為夫也是如此。當今圣上當斷不斷,怎能將威清王又召回京師呢?恐怕今后朝廷會有一場變亂。”
德音拽住干城的衣角道:“咱們回玉州吧,躲開這是非之地吧。”
干城撫摸著德音的秀發道:“咱們賣完馬,馬上帶著銀子回老家。為夫也不愿在京師多待。不過如今威清王賴在京師不走,恐怕日后皇后和太子又要找我幫忙。”
德音眼角掛淚道:“不管他們之間的是非可以嗎?”
干城嘆道:“為夫已經得罪過威清王了,只能與太子對抗威清王。不過現在威清王一沒人支持,二沒錢,興不起什么大風浪。咱們先回玉州避避風頭,靜觀其變。”
德音點點頭,二人這才去臥室休息。
干城帶回的昳麗馬令京師上下為之癲狂,雖說是一百兩一匹的高價但還是遭到搶購。五百匹昳麗馬三天內脫銷。干城命管家交完稅,便帶著大小老婆和銀子回了玉州。其實這回干城帶來一千五百匹昳麗馬,在西安、洛陽和開封等地就賣掉不少,還有五百匹拉到山東和江東去買。待所有馬匹買干凈,十二萬兩白銀結結實實落入干城囊中。
到了玉州老家,干城與德音帶著一眾姨娘和子女向金川伯夫婦跪拜請安。金川伯夫婦笑得合不攏嘴。老兩口眼見著家中人口日漸稀薄,心中本來是十分惆悵。眼見干城帶回這么多曾孫、曾孫女,自然只剩下高興。
干城眾人來到新建成的伯爵宅第,姚三立刻上來給干城介紹。干城的屏山伯第在金川伯第東側,也是四進三路院,中路建筑與金川伯第完全一樣,只不過將“觀頤堂”改為當今圣上的御筆“賞云堂”。屏山伯第的東西兩路院建筑與金川伯第基本一致。只有后花園中靠著與金川伯第相鄰的隔墻建了一座二層戲樓。
姚三看干城很是滿意的樣子,便上前報賬。他說:“這次建院子共花費六萬三千兩銀子。老爺給我了十萬兩銀子,還剩余近三萬七千萬兩銀子。”
干城眉頭一皺,數落道:“你這個人好有意思,不會給家里掙錢也就罷了。如何還不會花錢?建院子就應該雕梁畫棟,奇花異草,為何還要減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