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廷議陛下是不參加的,廷議結果經內閣報送陛下。這次廷議之所以爆發爭吵,由頭還是蕭干城呈送的關于扶植寶臨翁主瓦解扶余軍心的奏章。
這一回整個內閣中除群輔、禮部尚書唐守堯公開反對扶植寶臨翁主外,其他內閣輔臣基本都表示同意扶植寶臨翁主。首輔吳懈既不反對,也不贊成,只是說什么:“擁立寶臨翁主,新羅方面會不會反應強烈?”
吏部尚書張翩也是不表態,只是一通廉價的馬屁拋給首輔吳懈,說什么:“首輔大人所慮者遠,所謀者大,晚生實在是佩服?!?/p>
至于被威清王操縱的通政司使和御史臺幾個言官到是跟幾位內閣大臣打半日嘴皮子仗。對于威清王來說,只要能讓蕭干城難受,自己堅決搖人反對。
到了下午吳懈前往陛下寢宮匯報當日廷議結果。陛下聽說內閣基本同意蕭干城的提議后,不禁面露不悅。
吳懈立刻調頭道:“臣也覺得屏山伯的提議似乎有所不妥。在廷議上臣還問了他們,若是扶植寶臨,不知新羅國會有什么反應?!?/p>
陛下皺著眉頭問道:“其他人都這么說?”
吳懈果斷將矛頭指向二把手。這也是一把手的本能。他說道:“蒲路他們都以為只要能縮短戰爭進程,擁立寶臨翁主也沒什么。秦源、岳溪川他們兩個也表示贊同蒲閣老的意見。
只有唐守堯表示,新羅中心耿耿,我朝作為宗主必須全力為其剪除威脅。否則以后各朝貢國誰還會真心將我朝視為宗主?”
陛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忽然話鋒一轉道:“張翩什么意思?”
吳懈消息靈通,早就知曉張翩在后宮有強大的后援。二來張翩一直對吳懈十分尊重,常常以晚生自稱,這極大地滿足了吳懈好為人師的虛榮心。于是他向陛下如實陳奏:“張翩是贊同臣的意見的?!?/p>
其實張翩沒這個意思,單純地為了拍馬屁而拍馬屁。
陛下點點頭,揮了揮手,讓吳懈退下。
不一會兒威清王也來覲見陛下。威清王急不可待地說道:“父皇,這個蕭干城到底搞什么鬼?他提出冊立榮留王之女為扶余王,這似乎是想憑借扶余的實力自立。
蕭干城此子素來狡詐。如今他又將兒子帶在身邊。父皇不可不防??!”
陛下板著臉道:“炆兒,你身為皇子不要插手朝政。通政使司和御史臺的幾個言官都是你在幕后指使的吧?”陛下似乎是告誡威清王,不過并沒有真正杜絕他插手朝政的意思。
威清王黑著臉道:“孩兒這也是為朝廷著想。如今屏山伯在朝中拉幫結派,若是無人制衡,恐怕以后必成心腹之患?!?/p>
陛下笑道:“屏山伯忠心耿耿,為我朝征戰四方。他立下汗馬功勞,豈是隨便什么人就能制衡的?更何況他是朕的東宮舊僚?!?/p>
威清王道:“孩兒以為應當扶植一些將領壓制蕭干城?!?/p>
陛下略帶嘲諷道:“威清王,你說的可是曹文?”
威清王臉不紅心不跳,厚著臉皮繼續說道:“孩兒以為,如今貴州土司的叛亂已經平定,不如將貴州都指揮使潘璐調入京軍,擔任在山東地區的京軍總兵官。
待蕭干城與蓋蘇文的主力決戰之際,由潘璐率領大軍橫渡大海,直趨扶余王京。扶余主力與蕭干城激戰正酣,潘璐率軍乘虛而入,必然一擊得手?!?/p>
陛下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他覺得這小子比太子和越王危險得多。不過搞平衡嘛。有時候還是要敢于玩火。
威清王以為陛下心中猶豫。于是他又上前一步輕聲說道:“陛下,蕭干城此子非常危險。他老婆扶云縣主竟然舍得拉下臉找張翩的老婆結為親家。
張翩也是個蠢材。他老婆王氏之前與蕭干城是老相好。我還讓陳梅生提醒過他。熟料張翩竟然與陳駙馬反目成仇!早晚他老婆要被蕭干城這小子拐跑了?!?/p>
陛下迅速理清出其中的關系。他立刻警覺,然后瞇縫著眼睛盯著威清王道:“你一個藩王插手朝政也就罷了。怎么還敢與駙馬串通?”
威清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將陳梅生暴露了。于是他氣急敗壞道:“父皇,孩兒這也是無奈之舉。蕭干城此子戰功顯赫,又善于搞錢。只要是他帶過的兵,個個賺得盆滿缽滿,無不對他擁戴?!?/p>
陛下覺得自己兒子有點危言聳聽,便說道:“朝廷也沒有拖欠其他軍隊的賞賜。只不過想干城率領的部隊打得勝仗比較多,自然賞銀拿得多一些。
至于貴州的潘璐嘛,他只是從一品的武官,如何能與屏山伯相提并論?”
威清王咬牙切齒道:“臣有有一計。還請陛下下旨,昭告天下:先入扶余王京者封侯!如此潘璐以戰功居于蕭干城之上,蕭干城也說不出什么?!?/p>
陛下心中暗暗點頭,能力差的領導能力強的,這是基本操作。不過表面上,陛下還是不置可否道:“朕知道了。你去看看林姨吧?!?/p>
林姨自然是威清王的生母。不過林嬪不是皇后,即便是親生兒子也不能稱其為母親。
威清王走后,陛下心中飛速運轉著,考慮如何找人制衡蕭干城。就在這時,甘評走進來向陛下陳奏:“屏山伯密報?!?/p>
陛下又是一皺眉頭,然后道:“進來吧。”
甘評沒回音,而是賊眉鼠眼地左右看了看。他壓低聲音道:“他們是帶著東西來的?!?/p>
陛下一怔。原來之前干城與倭國討價還價,索要六十斤龍涎香換回推古女王的棺槨尸骸。隨即干城為陛下奉上了三十斤龍涎香。
按照市價這些龍涎香足足接近百萬兩。尤其是一塊十九斤重的龍涎香更是價值連城。這批龍涎香的價值遠超當初干城答應送給陛下的五十萬兩銀子。
陛下以為之后干城不會再給他送銀子,熟料這次竟然又有寶物送來。在甘評的帶領下,陛下來到內承運庫觀看干城的禮物。
只見數十個箱子中有金有金有銀,總價值在十萬兩左右。除此之外還有一顆重達一斤的參王,其余還有八顆九兩上下的老山參。至于七、八兩重的山參簡直跟白菜一樣堆在一旁。
陛下看著眼花繚亂的寶物,暗想蕭干城這小子還是不錯的,只不過能力太強不好駕馭。不過這十萬兩白銀只多不少,看著就渾身舒服。
仿佛是老天爺都知道陛下對蕭干城有一些小不滿,忽然有太監來報,錦繡公主來探望陛下。陛下見到錦繡公主冷哼一聲道:“舜華,你都快忘了爹爹。一味在山中高樂,也不來看看爹爹?!?/p>
錦繡公主也不說話,只是快步上前給龍爺上的父皇捶肩膀。還別說,在公主的一通小粉拳下,陛下頓時將剛才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
陛下扭頭說道:“好了,這種事自有甘公公去料理。你這些日子都去忙什么了?”
公主笑道:“孩兒這幾日在玉泉山中為父皇作了兩頂帽子。”說著,公主身后的侍女捧上兩頂大帽。只見這兩頂黑色大帽一頂上綴金龍,一頂上綴昆侖白玉。
綴著白玉的那頂大帽是用馬尾結成。綴著金龍的那頂大帽由鶴絨、纻絲編織而成。陛下非常高興,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最后又將綴有白玉的那頂大帽戴在頭上。
公主笑著將陛下剛剛戴上的大帽摘下,輕輕托起戴在自己頭上,然后俏聲問道:“父皇天天給別人家發官帽子。今日給女兒封個什么官?”
皇上哈哈大笑道:“女兒,你真是心靈手巧。父皇今日就封你為封圣巧手公主?!?/p>
錦繡公主一本正經指著負責內起居注的小宦官道:“君無戲言,你們可要記下來為萬世法?!?/p>
陛下難得開懷大笑。一眾宦官宮女也跟著陪笑。甘評一旁馬屁乘勢而上道:“公主心靈手巧,又如此仁孝,確實可為萬世法?!?/p>
熟料公主也是馬屁高手,立刻一旁給陛下戴高帽道:“那是父皇教導有方?!?/p>
陛下深以為然。不過笑過之后,陛下又問道:“女兒這幾日在山中玩得可盡興?”
公主便將種種野趣說與陛下。陛下與公主有一嘴,沒一嘴搭著話。忽然陛下話鋒一轉,問道:“聽說,張翩家的可是與扶云縣主結為親家了?”
公主其實今日探望陛下正是為此而來。她輕輕一笑道:“豈止,女兒還將青環許給了張尚書家的小公子。姑祖母家的郭青楠也許給了扶云縣主的長子。
以后屏山伯家里一天三頓吃什么飯,女兒與姑祖母都會一清二楚。”
陛下心中一動,頓時覺得這個事并不糟糕。以前屏山伯家的情況都依靠紫葲一條渠道,而且紫葲的密報都是發給皇后。皇后看完后才轉給自己。皇后要是不想給自己看,自己還就看不到。
如今通過蓬萊公主和張翩又開辟了兩個渠道。陛下與公主又說了一會兒話,忽然又有宦官來報,說新羅使者前來覲見。這位使者竟然是文武王子。
文武王子自從得知自己姑姑遭遇慘敗之后,就一直尋找蕭干城。奈何蕭干城早已不再泗沘城中。文武王子此時沒有了往日的威風,跪求姜士禎請屏山伯立即發兵救援自己姑姑良德女王。
姜士禎自然是推來推去,一味打太極,只說自己不知道大帥眼下在何處。他可不敢將征東將軍府的作戰方略透露給這個愣頭青,以免干城的作戰意圖暴露。
熟料文武王子心急如焚,竟然偷偷乘船前往京師求陛下發兵援助。陛下得知新羅軍大敗,不禁大驚失色道:“這個事蕭干城為何不報?”
甘公公連忙上前道:“陛下,剛才征東將軍府送東西的那撥人還帶來一封奏章。”
陛下怒道:“你怎么不早說?”
甘評也一肚子委屈,本來要跟您說來著??墒枪饕粊?,誰還敢攪擾您二位父慈子孝來著。
陛下吐槽完畢,立刻一揮手就聽一旁宦官念誦道:“近日扶余十七萬大軍全線反攻。征東將軍府措置得當,及時將主力從慰禮城撤回。撤軍途中設下埋伏殲敵近萬。
我軍在甩掉追兵后,轉而向東解救橫城附近新羅軍近三萬。另有一路新羅軍從太白山撤退,被我軍接應到大丘城......云云?!?/p>
皇帝聽罷,滿腹狐疑。甘評看著文武王子道:“看征東將軍府的奏章,屏山伯是傾力救援爾國嘛?!?/p>
文武王子也愣住了。他就是一個小屁孩。一開始他驕縱輕狂,在扶余大規模反擊下,又立刻驚慌失措。在沒有搞清楚各路兵馬動向的情況下,就跑來求援。
文武王子反應倒是很快,連忙辯駁道:“屏山伯沒有派兵救援良德女王。我家王姑敗退至新月城,扶余眼看就要兵臨城下??墒瞧辽讲畢s不見蹤影。陛下你可要救救姑姑??!”
陛下眼神一橫,沉聲問道:“蕭干城為何單單不救援良德女王?”
現場頓時雅雀無聲,畢竟這事要問兵部或者大都督府。就在這時,一旁的錦繡公主問道:“有沒有新羅的地圖,標注一下,不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挨著內承運庫什么找不到?片刻功夫,幾個太監搬出一副地圖掛在現場。按照征東將軍府的戰報,甘公公在圖上標出了一個個紅圈。
陛下還在凝神關注,就聽錦繡公主一旁擊掌笑道:“熊津府治所泗沘城與新羅王京新月城一東一西。屏山伯肯定是從西向東依次開展救援??峙逻€未來得及趕到新月城?!?/p>
陛下點點頭。不過他對于女兒處處維護蕭干城感到不滿,便扭頭給公主來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公主連忙收斂笑容,侍立一旁。
陛下這才吩咐甘評道:“讓兵部問問,屏山伯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甘評領旨,轉身就要去兵部。忽然陛下又交待道:“讓兵部告訴屏山伯,以后每三日向兵部報告當前戰況?!?/p>
打發掉文武王子,陛下轉頭向身邊的宦官說道:“你們從庫里挑兩顆上好的高麗參,再支一百兩黃金和一千兩白銀過來?!边@自然是要賞賜錦繡公主。
公主連忙說道:“爹爹,內朝外朝用銀子的地方多,您還是留著吧。女兒用不到。”
陛下一臉慈愛道:“雖然說皇家也要注重節儉,為天下人作表率,不過皇家也要體面。尤其是你,還這么年輕,平日里要注意打扮。不要總是穿得這么素,拿著這些金銀去打幾件上好的首飾。”
公主又推辭一番。陛下勸道:“屏山伯打了不少勝仗,給朕送來不少金銀珠寶。如今內帑充盈,爹爹給你,你就拿上?!?/p>
公主似乎猶豫了一番,又說道:“父皇,屏山伯對您如此忠誠,您為何總是不信任他?”
陛下臉色頓時一沉。過了一會兒,陛下緩和了情緒說道:“你是聽誰說的,朕不信任他?”
錦繡公主并不直接回答皇上的問話,而是說道:“父皇若是信任他,為何不讓大哥就藩?去年人家屏山伯在前方拼命,大哥在后方倒買倒賣,還四處散播謠言。爹爹為何不重重責罰大哥?”
陛下的臉色紅一陣、青一陣,終于臉一板道:“你個丫頭別摻和朝政。爹爹這是為了江山社稷?!闭f罷陛下揮了揮手,讓公主退下。
見公主漸漸走遠,甘評上前旁敲側擊道:“公主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想必其他邊將也沒少撈好處?!?/p>
陛下意味深長看著寶貝女兒的背影道:“他身處高位,即便沒有非分之想,身邊之人未必不會慫恿。所以朕處處制約他,也是為他好。非如此,君臣不能同享富貴?!?/p>
轉天陛下又召來郭南廂和張翩循循善誘一番。這兩個人,一個是朝廷金牌龍套,一個是官場老油條,立刻領會陛下意圖。
待二人回家,立刻通知自己老婆將陛下的意圖傳達給扶云縣主。扶云縣主并不吃驚,陛下監視自己家由來已久。她自信兩個兒媳婦在自己的培養下,將很快就會成為合格的雙面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