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緣無奈,只得在陛下耳邊輕聲呼喚。陛下日日操勞,心中煩悶無比,近來總是失眠。這回好不容易睡個神仙覺,卻被攪擾,心中十分不悅,猛然大吼道:“都給我滾!”
眾人嚇了一跳。李仙緣拿起枕頭就要墊在陛下頭下,然后起身退下。陛下一把拉住李仙緣的纖纖玉手道:“沒說你。”
正當宮中的太監、宮女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時。威清王竟然一挑簾櫳,闖入陛下的臥室,直接跪倒在陛下龍床之前。李仙緣又驚又怒,心中暗道威清王真是好生無禮。難怪宮中后妃與朝中大臣都看不上他。
她再次準備起身,卻又被陛下拽住。就見陛下一腳伸出,將跪倒床前的威清王踹翻。陛下這才瞇縫著眼睛問道:“威清王,擅創宮禁該當何罪?”
威清王連忙匍匐在地,頗為誠懇道:“孩兒今日確實犯下彌天大錯。然孩兒今日之舉,實乃事出有因。”
陛下合上雙眼,繼續枕在李仙緣的大腿上,只是冷哼一聲并不問話,也不說治罪。
威清王則繼續陳奏:“陛下!孩兒目下有一計,可以迅速平定扶余戰事。”
陛下挪動了一下身子,不過還是沒有起來問話的意思,只是繼續閉著眼睛問道:“是嗎?”
威清王道:“千真萬確。只是......。”他將目光看向御榻一角的李仙緣。威清王一看之下,頓時驚為天人。竟然愣在當場。
李仙緣更加怒不可遏,推了一把枕在自己腿上的陛下。知子莫若父。陛下閉著眼睛,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于是迅速飛起一腳,又將威清王踹翻在地,然后訓斥道:“有話快說!”
這一腳與前一腳不同,力道十足。威清王被踹得好懸沒被送走,連喘帶咳好一會兒才顫聲說道:“陛下!眼下蕭干城與蓋蘇文在論山城下僵持。
扶余精銳盡數被牽制在南線,此時可派一支勁旅奇襲扶余王京。”
陛下冷哼一聲道:“你說的一支勁旅,是駐扎在登、萊二地的京軍吧?”
威清王連忙道:“父皇料事如神。正是潘璐麾下駐登、萊二地的六團營主力。”
陛下換了一個姿勢,平躺在御榻之上,但頭仍然枕在李仙緣大腿上。過了一會兒,正當威清王與李仙緣都以為陛下睡著了時,卻聽陛下問道:“眼下,潘璐手下有多少船只?能夠運載多少軍隊橫渡大海奇襲扶余王京?”
威清王連忙道:“共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可以搭載四萬大軍渡海作戰。”
陛下將兩只手合在胸前,右手食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手背。顯然他是在考慮此事的可行性。
足足一刻鐘,陛下仍然是一言不發。威清王忍不住又說道:“父皇,眼下扶余王京空虛。孩兒恐戰機稍縱即逝啊!”
陛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提問:“恐怕蓋蘇文與蕭干城的決戰就在最近幾日要見分曉了。”顯然陛下是想等待論山決戰的勝負結果,然后決定是否發兵。
威清王道:“父皇,蕭干城雖然已經打破蓋蘇文的伏擊圈,然扶余主力并未遭到重創。扶余對于征東將軍府的兵力優勢尚在,仍然倍于我軍。
兵法云:‘敵則能分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蕭干城最多也只能分散蓋蘇文的兵力,然后殲滅其中一部。不過如此一來,蕭干城難以取得決勝。若是蓋蘇文率軍北歸,就沒有可乘之機了。”
陛下沉默良久,方才艱難地說道:“潘璐的確是一員戰將。”
威清王心領神會,連忙低著頭退出陛下的臥室。待他退出門外時,又抬眼看向御榻上的李仙緣,眼神中盡是貪婪。
李仙緣又羞又憤,推了一把陛下道:“陛下,你還不管管他!你看他色瞇瞇的德行。”
陛下起身摟住李仙緣的肩頭笑道:“莫著急、莫著急。此子野心雖大,但沒有才德,成不了氣候,不會有什么的。”
李仙緣驚問道:“照陛下這么說,諸位皇子誰有才德,誰又能成氣候?”
陛下微微嘆息道:“當然是太子。”
李仙緣一怔,然后問道:“為何是太子?”
陛下道:“內閣之中只有首輔吳懈和群輔唐守堯事事聽從朕的,次輔蒲路與秦源都是明確支持太子的,群輔岳溪川則是事事裝糊涂。
至于六部九卿、御史臺的官員,恐怕也有不少擁護太子的。”
李仙緣反問道:“太子殿下從來沒有處置過朝政,為何大臣會如此擁護他?”
陛下笑道:“你覺得呢?”
李仙緣懵懂地問道:“既然大臣們都擁護太子,陛下為何將威清王留在京師,并且還要事事聽取他的建議?”
陛下哈哈笑道:“人老了,難免遭人嫌棄,所以諸位大臣都想著擁護太子,到時候都有一些翊戴之功。朕只能支持一個皇子唱對臺戲,以免日后政出多門。”
李仙緣并不傻,心中頓覺莫名驚駭。既然陛下支持一個皇子與太子唱對臺戲,那么潘璐就是與蕭干城唱對臺戲。她又轉而想到自己,在這后宮中自己獨享陛下寵信,那以后誰又會與自己唱對臺戲?或者陛下就是拿自己與后宮嬪妃唱對臺戲?
陛下見李仙緣呆愣在原地,還以為她腦子沒轉過彎來,于是呵呵一笑道:“李司記,剛才朕只掏了一只耳朵,還有一只沒有掏呢。”
李仙緣這才又使出渾身解數哄著皇帝睡下。她這才抽空將今日的所見所聞用密語傳遞給張翩。
再說內閣眾位大臣此時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吳懈皺著眉頭問道:“秦大人,兵部有沒有論山戰況的最新消息?”
秦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還沒有。”
吳懈埋怨道:“陛下不是命蕭干城三日一報前線軍情嗎?他這是怎么搞的?”
群輔唐守堯也埋怨道:“這都五天了?蕭干城是想抗旨不尊嗎?”
秦源道:“恐是前線戰事危急,他也顧不上了吧?”
蒲路也斥責道:“蕭干城此子越來越沒規矩。”然后話鋒一轉道:“秦大人,您要是在論山,這一仗該怎么打?”
秦源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這一仗非常不好打。”
吳懈問道:“怎么個不好打?”
秦源走到沙盤前,指著論山周圍的地形說道:“眼下敵強我弱,最好的辦法是退回泗沘城堅守,待蓋蘇文師老兵疲再與之決戰。”
幾位大臣連連點頭,唐守堯也嚷嚷道:“秦大人說的對。咱們趕緊向陛下請旨,然后命蕭干城趕緊回泗沘城。省得咱們這么著急上火。”
秦源苦著臉道:“唐大人,眼下蕭干城的大軍恐怕很難撤回泗沘城。”
唐守堯問道:“為什么?”
秦源指著論山城與泗沘城之間的熊津江道:“你們看這條江水。蕭干城若想返回泗沘城,必須率領大軍渡江。若是渡江時,被蓋蘇文率大軍追及,我軍可就是背水作戰啊!”
眾人沉默良久,蒲路嘆道:“這是兵法上所說的半渡而擊。而且這條江水怎么也繞不過去。”
吳懈又問道:“秦大人,扶余現在到底有多少兵力投入論山戰場,戰力如何?”
秦源的表情更加嚴肅,沉默了一陣才說道:“蓋蘇文此次與蕭干城決戰的兵力在十八萬人左右。其中從遼東方向調來的鐵騎足有五萬。
扶余之前在遼東與儒儒、東胡各部大戰從不落下風,靠得就是這些扶余鐵騎。近來扶余還雇傭了不少東胡與儒儒的騎兵,恐怕這次也會投入論山作戰。”
岳溪川以手加額道:“我的乖乖,蕭干城六萬人對扶余十八萬人,而且蕭干城最擅長的騎兵作戰還被扶余鐵騎所壓制,這回可是麻煩了。”
唐守堯冷笑道:“論山之役若是輸了,岳大人就不用著急籌措人頭費了。”
岳溪川大聲說道:“什么?你知道自己說什么嗎?蕭干城這仗要是輸了,朝廷重新調兵遣將、準備兵甲器械,還有艦船,又不知要花費多少金銀。
而且眼下各大商號就等著朝廷輸,屆時正好可以大漲價,狠狠從朝廷身上剜一大塊肉下來。所以啊,這仗最好贏。若是輸了,我這戶部尚書也干不下去了。”
頓時大殿中一片死寂,半晌沒人說話。正當五位閣老,大眼瞪小眼,個個垂頭喪氣時,忽然吳懈的貼身家丁來到吳懈跟前。家丁什么也沒說,只是低著頭塞給吳懈一張小紙條。
吳懈看過紙條后,竟然不打招呼,悄聲帶著家丁揚長而去。隨后又有秦源、岳溪川和唐守堯也陸續接到貼身家丁遞來的紙條。三個人也是不打招呼直接出了文華殿。
蒲路嘆道:“真是不像樣子,朝中閣臣如何能置軍國大事于不顧,紛紛處理家中瑣事!”
正當蒲路感時傷懷之際,熟料自己家的家丁也低著頭鉆進了文化殿。這位家丁倒是沒給蒲閣老手中遞紙條,而是悄悄趴在蒲路耳邊輕聲低語道:“夫人讓小的給大人帶個話。扶云縣主剛才來家里說,大人的馬還是趕緊賣了吧。過兩天再買回來也不虧。”
蒲路一臉錯愕,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家僮,方才一揮手讓家僮退下。蒲路并不傻,扶云縣主帶得話雖少,但信息量極大。蒲路為官素來清正廉潔,從來不收下屬的禮品與財貨。
不過干城與他有師生之誼,所以經常捎給他一些土特產。比如西域的皮毛,各種孤本善本以及儒儒馬、昳麗馬,還有汗血馬。蒲路雖然鐵面無私,但是對好馬也頗為癡迷。
架不住蕭干城的軟磨硬泡和花言巧語,蒲路的馬廄中也有蕭干城送來的十幾匹好馬。其中尤以干城這次出征前,贈送給蒲路的兩對汗血馬。當時市價一百八十兩一匹,后來幾度飆升,如今已經差不多五百兩一匹。
當然這是借扶余戰事炒作造成的虛高。不過扶云縣主讓自己拋售家中的汗血馬到底是幾個意思?蒲路想到剛才岳溪川斷言,論山之役若是大敗虧輸就要物價高企,朝廷都有可能破產。
那么論山之役若是打贏了,物價不就應聲回落了嗎?這么說蕭干城是打贏了?可是打贏了為什么不大張旗鼓奏捷請功,搞得跟做賊似的?
忽然蒲路想明白為何其余四位閣臣不辭而別。這四位肯定是忙著在蕭干城奏捷之前,趕緊將手中囤積的貨物拋掉。尤其是吳懈最為貪財,這回肯定是推高物價的幕后黑手之一。
至于蕭干城壓著奏捷的折子不上,想必是為這幾位閣老拋售貨物預留時間。
想到這里蒲路長出一口氣,然后嘟囔道:“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他終于緩和了情緒,一招手將家僮喚來,然后輕聲說道:“那就按夫人的意思辦,將家中的馬匹拿去陳祥當鋪抵押。”
這個陳祥當鋪是傅頌雪的買賣,京中貴婦周轉資金的白手套。
家僮轉身就走,蒲路忽然喚住,然后道:“不要將家里的馬都當了,給我留兩匹上下朝用。”
但是蒲路的夫人哪里肯依,別人做官都是穿金戴銀,只有自己的老公作了高官還是日日布衣蔬食。于是蒲閣老的夫人將家中的馬匹紛紛典當,只雇了一頂小轎供蒲大人上下朝。
就在朝野上下高度關注論山之役勝負之際,忽然傳來一個勁爆的消息,說蕭干城在回援泗沘城途中已然遭遇扶余的伏擊。如今扶云縣主在家中晝夜哭泣。
這顯然是德音為幾個好姐妹和朝中閣老拋售囤積物資放出的謠言。當然這個謠言也是用來迷惑威清王的。以免他及時將手中木料脫銷。
若是威清王手中有了大把的銀子,自然會拉攏一批支持他的朝臣。到時候這些人人天天盯著干城和自己家豈不是麻煩?
威清王果然迅速從苗公公口中得到消息。威清王一臉疑惑道:“這消息從哪里來的,可靠嗎?”
苗公公一臉得意道:“大王這條消息是瓊京書會中傳出來的。據說是瓊京書會的會長元漢臣拜會扶云縣主時,親眼看到她兩眼紅腫,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
我還找廣聞寺的指揮使,請他安排一些暗樁親自去向元漢臣求證的。這些暗樁都是廣聞寺安插在朝中重臣、京中富商身邊的密探。
這些貴人身邊的妻妾、子弟也有不少經常光顧瓊京書會買話本、約名角、看戲的。他們光顧瓊京書會,元漢臣哪里有不出來迎接拜會的?”
威清王追問道:“元漢臣一個寫話本的如何能見到扶云縣主?”
苗公公說道:“哎呦。王爺,您太小看元漢臣了。不止是扶云縣主,就連在京的公主、皇親國戚也有不少去瓊京書會看戲的。蕭干城還與元漢臣一齊做過生意。把他的得意之作《誤終身》推廣到各省名都大邑,著實狠狠賺了一筆。”
威清王聽說蕭干城竟然靠演戲掙到了大把的銀子,不禁眼角抽動。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還是不對!扶云縣主就是知道蕭干城戰敗,也不會告訴元漢臣這個寫話本的市井小人。”
苗公公道:“王爺,您想想扶余縣主如今富貴已極,蕭干城又不敢納妾養外室的,還能有什么事讓她哭泣著急的?”
威清王思索片刻,又點點頭道:“也好,我們就靜觀其變。還有最近木料市場的價格上漲了多少?”
苗公公眉飛色舞道:“已經漲到六成了。越是造船用的木料價格約高。王府庫中的木料若是談得好,能賺六成五到七成。不少京中巨賈都盯著王爺手中的這批木料呢!
王爺真是高明!不如趁著眼下市場緊俏,將這批木料趕緊出手。”
威清王連忙伸手阻攔道:“老苗,本王不是說靜觀其變嗎?若是論山之役真的打敗了,木料還要大漲。到時候不但咱們能狠狠賺一筆,恐怕扶云縣主也要被抄家。我倒要好好欣賞扶云縣主痛不欲生的樣子”
說罷,主仆二人縱情狂笑,全然不知落入德音精心編制的彌天大網。